圖/Fotolia
1942年7月,巴黎
穿米灰色雨衣的男人,再次核對手上的名單。
「等等,」他說,「還少個小孩,一個男孩。」
他唸出男孩的名字。
女孩的心猛跳了一下。母親望著她看,她迅速將指頭放在唇上。男人們沒注意到她的動作。
「男孩在哪裏?」男人開口問。
她扭擰雙手,往前站出一步。
「我弟弟不在這裏,先生,」她用道地的標準法文說,「他在月初和幾個朋友一起離開,到鄉下去了。」
穿米灰色雨衣的男人審慎打量女孩,然後向警察抬了抬下巴。
「進去搜公寓,動作快。或許那個父親也躲起來了。」
警察搜索房間,笨手笨腳地拉開所有的門,還檢查床下和衣櫃。
他們吵吵鬧鬧地檢查公寓,在房裏走來走去,女孩趁男人背過身子的時候,將鑰匙拿給母親看。
她無聲地說:爸爸會上來找他,爸爸等一下就會上來。母親點點頭,好像在說:好,我知道弟弟在哪裏。但母親卻皺起眉頭,用手比劃出鑰匙,像是問著:你要把鑰匙留在哪兒?爸爸怎麼會知道鑰匙在哪裏?這時,男人突然轉身盯著她們母女看,母親不敢動彈,女孩則嚇得開始發抖。
他瞪著兩人看了好一會兒,接著突然關上窗戶。
「行行好,」母親說,「裏面好熱。」
男人笑了。女孩覺得自己這輩子沒見過如此醜陋的笑容。
「我們得關上窗戶,女士,」他說,「今天稍早,一名女士將孩子從窗戶扔出去,然後再自己跳樓。我們可不想再看見這種事。」
母親甚麼話也沒說,女孩惡狠狠地瞪著男人,真是恨透他了。她憎恨他泛紅的臉、油亮亮的嘴、死魚般冷漠的雙眼,甚至連他低戴毛帽,雙手反扣在背後,跨步站在屋裏的方式都讓她感到厭惡。
她恨透了這個男人,這似乎是她第一次感覺到這麼強烈的恨意。學校裏有個討人厭的男孩丹尼爾,老是對她口出惡言,放肆批評她父母說話的腔調,然而女孩對丹尼爾的嫌惡,遠不及對這個男人的憎恨。
她聽見警察還繼續粗手粗腳地搜索室內。他不可能找得到男孩,壁櫃藏得十分巧妙,男孩很安全。他們找不到他,絕對找不到。
警察回到外面,聳聳肩,搖了搖頭。
「裏面沒人。」他說。
穿雨衣的男人將母親推到門邊,開口要公寓的鑰匙。她一言不發,遞了出來。一行人走下樓,母親手上提著塞滿衣物的袋子,行進速度緩慢。女孩相當焦急,不停地想著她要如何把鑰匙交給爸爸?要放在哪裏?交給門房好嗎?還這麼早,門房太太起床了嗎?
說也奇怪,門房太太不但已經起床了,而且還等在自家門後。女孩注意到她臉上有種幸災樂禍的怪異表情。她不了解,門房太太為甚麼完全不直視她們母女,反而只盯著兩個男人看,把她們當作陌生人。媽媽對門房太太一直都很友善,偶爾還會幫她照顧小女嬰蘇姍,在蘇姍肚子痛的時候耐心萬分地哼唱家鄉小曲——小蘇姍愛極了這些曲調,總是能安然入睡。
「你知不知道男主人和小男孩在哪裏?」警察詢問門房太太,並將公寓的鑰匙交給她。
門房太太聳聳肩,仍然沒有看向這對母女,急忙將鑰匙收到口袋裏,女孩不喜歡她貪婪的舉止。
「不知道,」她回答警察,「我最近沒怎麼看到男主人,也許他帶著孩子躲起來。你們可以去地窖或頂樓的傭人房找找看,我可以帶你們去。」
小屋內的女嬰開始抽噎,門房太太回頭看。
「沒時間了,」穿雨衣的男人說,「我們得繼續行程,如果有必要,再回頭來找。」
門房太太轉身照顧哭泣的女嬰,將她抱在懷裏。她表示自己知道隔壁另有其他幾戶人家,還不屑地說出他們的姓氏。女孩覺得門房太太說話的方式,就像脫口說出永遠不該出現的髒話。(待續)◇
——節錄自《莎拉的鑰匙》/寶瓶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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