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革命是毛澤東親自主持制定的全民性政治運動。他說這次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而「十六條」卻涉及到文化領域，意識形態上所有的人、事和物，於是用「破四舊，立四新」衝擊著整個國家、整個社會和人群。用學生、工人為代表批鬥文化界的頂尖人物。抄家、抓人、批鬥遊街示眾。很多人被打死，更有很多人在「士可殺不可辱」的思想下輕生。人死了，官方為推卸責任，稱輕生者是「與人民為敵」的「現行反革命」。殺了人反說別人是兇手。

文革期間，我家的房子朝街，面對著一個廣場。1966年8月驕陽似火，每天都有大批人在敲鑼打鼓下被扣上紙糊的高帽子，掛了有姓名、有罪名的大牌子，遊街示眾。廣場成了天然的批鬥場，喊叫聲、口號聲不斷。有男人赤足，只穿了短褲，身上肚皮上被亂塗一通。女的褲子被剪開，頭髮被剪了一半，稱做「陰陽頭」。8月盛夏柏油馬路都被曬融，人赤足站在地上，就是火燎的刑法。

文革不僅殃及文化界的所謂「走資派」和精英。全國一片混亂，呈現出無政府狀態。紅衛兵到處抄家，砸棺材，破壞墳墓、教堂、寺廟、歷史古蹟。牧師、和尚、尼姑也成了批鬥對象。

私人房屋險被佔用

我家原有點房產。政府用贖買政策沒收了我家的房子，發給定息。原糧食部部長章乃器曾說，定息非剝削，20年有效，已成法律。1957年，章乃器被打成右派。文革爆發後，發定息的法規相應被取消。曾經擁有一些資本的家庭不僅再也拿不到定息，還被減了工資，甚至被抄家。我家就兩次被抄。

我住的是自己的祖產。派出所的人想佔住我的房子，勒令我們搬家。天天有不三不四的人來到我家看房子。我說房子是我的，有權居住。戶籍員說，承認產權，你家不適合住這裏，是警備區要你們搬家。

於是我就去告狀。接待我的是位大官。他說我們不介入地方上的事。如果管，必會發文件，是不會口頭通知的。於是，我去找派出所。所長說，你是挑撥地方和警備區的關係，你要倒楣。這事已亮底，官方也就不再提搬家的事了。

但是，派出所戶籍員和居委會的人常常半夜三更到我家「查戶口」，問長問短，甚至到處查看，翻東倒西。有人要佔用我家的廚房，拆毀了大灶，打傷了內子。我卻沒有能找到說理的地方。

文革是大運動，其中卻穿插著很多不一樣的政治運動，「深挖洞」是其中之一。

「深挖洞」就是以挖洞為名，查找居民房屋底下是否埋藏了東西。他們鋸開我家屋內的地板，在屋外牆下打開一個大洞。每天要「五類分子」在地板下挖防空洞。外傳在我家地下挖出了槍枝彈藥。直到後來地下出水、青蛙叫、房子搖動了才「收兵」。

海外來信惹來禍水

在中共「清理階級隊伍」時，街道上的「歷史人物」、「五類分子」等都被集中在學習班，要求他們交代歷史問題。家母也在其中，因為她是印尼華僑。

我家還有親人在台灣和美國。趕巧在美國馬里蘭大學任教授的姑媽去香港，就寄了封問候信給家母，並問及其弟如何？還說要寄100港幣給她（實際並未匯成）。

因為正在運動中，家母身在學習班，就將信交給派出所。戶籍員說這是妳的家信，我不管，就將信還給家母。

運動要有典型，派出所和街道要用海外來信做突破口，找一個典型人物，就向家母要了信，又逼錢，威逼施壓，要她交代，不然就要將她掛起來批鬥。學習班是設在一個也「有問題」人家的堂屋中。我曾去過學習班。裏面坐著、站著有40人，猶如拘留所、集中營。

8旬老母學習班受罪

家母每天被叫去「學習」，每天要根據不同題目，寫書面檢查。學習班時常到深夜才結朿。

一天傍晚，我看見戶籍員和我媽上了三樓房間。我問有甚麼事？戶籍員說沒有事，你不要上來。原來，他是要家母拿錢做罪證。

家母在一張小紙上寫道：「給40元，給地方上辦福利事業。」於是派出所和街道給家母扣上了「用糖衣炮彈腐蝕戶籍員」的罪名，在學習班上批鬥家母，並要她每天掃馬路、挖河泥。

家母這時已年近8旬。在學習班上，他們要她交代罪行，拍打她的肩膀，撳她的頭。

有一天更是生拉硬拽，致使她手背手腕上一片青紫。就這樣，家母被巡迴批鬥了56天。

直到美國乒乓球隊訪問北京後，美國的親人也不斷來信了，政策才有所改變。地方上才不來找家母麻煩了。

我對戶籍員說，家母僑居印尼有17年之久，是華僑。他說承認她去過外國，但是不承認她是華僑。

文革迄今已有半個世紀，結束也有40年了。文革是毛澤東親自主持制定發動的政治大整肅運動。這一中國近代史上最黑暗、最悲慘的時代是中國人的痛。毛澤東卻說文化革命就是好。文革不但要搞一次、兩次、三次，還要搞很多次。甚至有利益獲得者高喊，中國不革命行嗎？直到毛澤東死了，文革才結朿。

文革運動涉及到全國全民，我和我的家人只是億萬萬人中的一份子。文革險些讓我家家破人亡，每一天都過著生不如死、惴惴不安的日子。

寫下這份回憶，是要讓更多人知道歷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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