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李晛瑞,1980年出生於北韓,身為軍人的父親因貪污罪名入獄,出獄後自殺身亡。1997年李晛瑞非法越過鴨綠江到了中國後被認為叛逃,便再也無法回到家鄉。2008年成功尋求政治庇護而到南韓首爾。從南韓外國語大學畢業的她,近幾年經常在國際舞台上演講,呼籲大眾關注人權問題及北韓的現況,為其他「脫北者」發聲,也幫助近親逃離北韓。

我的名字叫做李晛瑞。

這不是我出生時的名字,也不是在往後的人生中,在不同的時期裏,別人強迫要我接受的名字。這個名字,是我在獲得自由以後,給自己取的名字。「晛」這個字的意思是「陽光」。「瑞」的意思則是「好運」。會選擇這個名字,是因為我的未來將充滿光明與溫暖的日子,我將再也不會活在陰影的底下。

我站在一個巨大的講台的側邊翼幕中,聆聽著數百名觀眾所發出的聲響。一女性工作人員用軟刷幫我上了腮紅。一個麥克風裝到了我的身上。心臟撲通撲通地猛跳,我很擔心麥克風會接收到我的心跳聲。有人問我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我說,但其實並沒有把握。

接下來,我就聽見了擴音器在宣佈的聲音,有人正在說出我的名字。有人正在介紹我。

觀眾席上湧起了大海般的聲響。很多人在鼓掌。我開始變得非常緊張。 

我走上講台。

我忽然覺得很害怕。我的雙腳使不上力。聚光燈有如一顆顆遙遠的太陽讓我頭暈目眩。觀眾的臉我一張都不認得。

我總算是讓自己的身體朝講台的中央處移動。我緩緩地吸氣,藉此穩定自己的呼吸,同時大力吞下自己的口水。

這是我第一次用英文,用這種我不熟悉的語言來講述自己的故事。我經歷了漫長的旅程,才來到了此刻。

觀眾席很安靜。

我開始說話。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告訴他們,有一個女孩,她在成長的過程中,相信自己的祖國是世界上最棒的國家。但她卻在七歲的時候,第一次親眼目睹了公開處刑的過程。我告訴他們,那天晚上,她穿過了一條結凍的江水逃跑,然後才為時已晚的意識到,她再也沒有辦法回到自己的家,回到家人的身邊。我描述了那個晚上對我的人生帶來的轉變,以及多年以後發生的可怕事件。

有兩次,我都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快要留下來了。於是我稍微停頓了一下,用眨眼的方式忍住眼淚。

對我們這些出生在北韓並逃離了祖國的人來說,我的故事並不特別。但我可以感覺到,這個故事對現場的觀眾帶來了衝擊。他們很震驚。他們大概在問自己,為甚麼像我的祖國那樣的國家竟然仍存在這個世界上。

也許他們很難去理解我仍舊愛自己的祖國,也非常想念北韓。我想念北韓冬天時白雪覆蓋的高山、煤油味,以及燃燒的煤炭味。我想念自己在北韓度過的童年、我父親懷中的安全感,以及睡在加熱過的地板的感受。我應該要對自己的新生活感到滿意才對,可是我仍舊是那個來自惠山市的女孩,仍然想在家鄉最喜歡的那間餐館裏跟家人一起吃麵條。我想念自己的單車,以及江水對岸的中國風景。

離開北韓,跟離開其它的國家不同。離開北韓比較像離開另一個宇宙。不管去到多遠的地方,我永遠也沒有辦法徹底逃離北韓的重力。就連對那些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才好不容易逃出了地獄的人來說也是一樣。許多難民都相當難以接受這個自由世界裏的新生活,過得也不快樂。其中,更有一小部份的人決定放棄,回去住在那塊黑暗的土地上。就連我也多次受到誘惑,想回去北韓。

然而,事實上,我已經不能夠回去了。就算我幻想北韓有一天或許會成為自由的國度,但在建國至今已將近七十年的現在,北韓依舊跟過去一樣封閉而殘忍。此刻,回去祖國對我來說甚至會帶來危險,我很有可能會被視為祖國土地上的異鄉人。

重讀了這本書,我發現這本書裏的故事寫的是關於我的覺醒,一段漫長而艱困的成長歷程。我接受這樣的事實:身為一個脫北者,我對這個世界來說是個異鄉人。是個難民。就算試圖去融入南韓的社會,我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被視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南韓人。更重要的是,我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完全接受這樣的身份。我去到南韓的時候已經28歲了,太晚了。面對這個問題,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說「我是韓國人」,但世界上並沒有一個國家叫做「韓國」。南北韓統一的韓國並不存在。

我想要脫下自己的北韓身份,擦掉北韓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記。但是我沒辦法這麼做。我不確定自己為甚麼下不了手,但我猜想,可能是因為我有一段很快樂的童年時光。還是孩子時,隨著逐漸意識到外面的世界有多龐大,我們同時也會產生一種需求,讓自己不單只是家庭裏的一份子,更成為一個國家裏的一份子。接下來的階段則是體認到人類的集體存在,成為一個世界公民。但對我來說,這個發展的階段卡住了。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對外面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我對外界的模糊印象,都先經過了黨的過濾。

離開北韓後,我才慢慢發現世界各國都將我的祖國視為邪惡的代名詞。但多年以前,在我的身份認同逐漸成形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我以為北韓的生活方式很正常。唯有隨著時間跟距離拉長以後,我才意識到北韓的風俗民情跟統治者有多麼地奇特。

因此,我必須說,北韓是我的祖國。我愛北韓。但我希望北韓能變得更好。我的家人,跟我認識的很多好人,他們都住在北韓。因此,我怎麼能夠不愛自己的國家呢?

這是我的故事。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讓大家一窺我所逃離出來的那個世界。藉由這本書,我希望能鼓舞那些像我一樣的人,他們都很努力地在適應這個對他們來說很不可思議的世界裏的新生活。我希望這個世界能夠終於開始聆聽他們想要說的話,並採取行動。◇(全文完)◇

——摘自《擁有七個名字的女孩》/愛米粒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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