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同學家,同學的父親譚先生總喜歡與我聊天,常常誇兒子交了一個愛讀書的好朋友,說得我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該怎麼回話。譚先生中等身材,但長得很敦實,說話用的是中氣,眼光很亮但不嚇人。譚先生原在重慶工作,當過兵,讀過書;後來才到我們住的城市。

有一次,譚先生問我喜歡讀甚麼書,我說《西遊記》。他問我相信裏面孫悟空的本事嗎?我說相信,羨慕孫悟空有師父。他笑了。他又問我讀過《紅樓夢》沒有,我說讀了一點沒看完,讀不下去就放下了。他說「好了歌」知道吧?我說不全懂,但我倒是喜歡。他又笑了。

同學家非常講規矩,譚先生沒有喝完酒,家裏其他人是不可以上桌吃飯的。我一去,像是給了同學上桌吃飯要快走的理由,所以,同學也非常喜歡我去。

有一天傍晚,我又去同學家。譚先生非常反常,當我的面發起脾氣來,打了同學,還摔了東西。第二天,同學說對不起,是他不好,碰了爸爸的寶貝。我問甚麼寶貝,他不說,招架不住我的追問,最後支支吾吾地說,「手槍。」我嚇了一跳,「你爸爸有手槍?」「是呀!原來家在重慶的時候,我爸爸有十幾枝槍,光手槍就有7、8枝;武鬥結束後全繳了。但還私藏了一把。」同學像是喃喃自語地說。這件事讓我著實害怕的,不知道這譚先生是個甚麼樣的人。

上大學放假回家,去了同學家,家裏只有譚先生一個人。他招呼我:「是長大成人了,我沒看錯。」他說起了發脾氣的那件事,向我道歉。我問:「那你為甚麼有槍?」譚先生先是一怔,又淡淡地回答道:「有槍?你想知道嗎?」

譚先生說,「你知道文革是怎麼回事嗎?我在重慶險些被人上了黑名單,第二天就要被批鬥了。」
「文革的本質是『鬥掉一個人非常容易,保住一個人非常難』的遊戲,是一個毀人容易的世道。

『你今天可以給我潑一盆污水,我的朋友明天也可以潑你一盆,潑水容易洗淨難,這就是文革規則』。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讓朋友給要鬥我的造反派頭頭帶了這句話去,說是我傳的話,讓他牢記。結果頭頭來找我,謝謝我。最後我們成為了朋友,又先後都離開了重慶。」

「我在部隊時槍法好,我展示的槍法讓所有人不敢對我有甚麼想法。有槍,其實沒有甚麼用,我根本也用不著。這槍只是給別人看的,我沒有用來做過一點壞事。」

「這個世道叫做亂世,小人當道,上策跟你講也不懂。其實走為中策,要不是這個家,塵緣未了,我早就遠走了。下策才是顯示實力,儘量不被捲入這場人整人的無謂遊戲,讓對手明白對我動手的後果。所謂亂世英雄起四方,就是說這個世道使壞和暴力是道理。以暴制暴,以壞制壞,不失為一策,儘管是下下策。」

「只要共產黨在,就是這樣的世道。這就叫天象。」譚先生笑著說。

我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在那種年代,聽到那樣的話如石破天驚,又將信將疑:「那上策呢?」我問。「那要看緣份了,你不是羨慕孫悟空有師父嗎?」他淡淡地說。譚先生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最後他說:「因為我有那樣的師父。」然後他笑得像個小孩似的。那種開心,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彷彿又覺得,那種笑容非常的熟悉、非常的遙遠,但又非常的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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