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群小學生吱吱喳喳地雀躍在村路時，李奀已經準時地出現在王老七的家門口了，他抱膝坐下來，一言不發。這是第五天了。王老七兒子背著書包出來，瞥了李奀一眼，慌忙拉上了門。王老七的老婆出門買菜，啐了一口痰，悻悻地瞪了他一眼。
李奀是來替母親討債的。
五年前，王老七借了李奀爸的一大筆錢充啟動資金，四處騰挪販運農副產品。現在，王老七一家的日子過得滋滋潤潤了，李奀的爸卻走了，遺下孤兒寡母三個。李奀媽曾拿著當年借據上門來追債，王老七說要驗清楚字跡，拿過借據後，急步進內室用開水澆濕紙條，嚥下肚去。然後出來說債早就還了，借據沒有要回來，是因為他忘了。李奀媽幾乎當場昏厥。
之後，李奀就上門來討債。那天，他穿一身乾淨的舊布衣裳，趿一雙舊拖鞋。王老七一家正在吃早飯。王老七見了李奀，重重一嗑飯碗，「霍」地站起來，嘴角噴著飯碎粒兒，兇煞煞地吼叫著，雙手亂舞，好像要把李奀當一道菜吞了。李奀直視著王老七，眸子異常發亮，說，「你還錢，還錢，還我父母血汗錢。」王老七暴跳而起，把李奀推了個趔趄，高高地舉起椅子要劈了他，李奀沒動，反而挺直腰桿昂起頭看著他。王老七老婆嚇得慌忙抱緊了王老七……
第二天早飯後，李奀又上門來了。這回王老七的老婆出馬，好說歹說把他哄出門去，但不提半句還錢事。午飯後，李奀瘦小的身影又出現在王老七家門口，王老七開門衝出來把他推離家門幾十米遠。但沒幾分鐘，李奀又折回來了。
從第三天起，李奀就不再開口說話了。王老七兒子想糾集幾個同齡混小子給李奀「好看的」。那幫小子卻撇撇嘴說：「你家欠錢不還，這等糗事誰會替你擺平呀！你不害臊麼？！」李奀每天一大早起床，幫母親幹好家務活後，就像上班一樣準時出現在王老七家門口，或蹲或坐，不是抱膝呆看螞蟻搬家，就是抬頭癡望天上的雲飄來飄去。到了吃飯時間，李奀回家填飽了肚子，又來……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村子裏開始議論紛紛了。王老七一家出門去，就有人在他們背後指指戳戳。又過了些日子，王老七老婆每次挽上菜籃子出門時，就變得像做賊一般繞過李奀；兒子上學放學回家，見到木樁一樣立在家門前的李奀，頭也不敢抬就竄進屋去，趕緊閂上門；王老七氣急敗壞地在屋裏摔椅拍凳，砸杯罵人，常常拿老婆孩子出氣；從自家窗戶望出去，常會看到李奀向這邊巷子走來時，荷鋤牽牛經過的鄉親不時摸摸李奀凌亂的頭髮，拍拍瘦削的肩頭，似乎還說了點甚麼。每當這時候，王老七後背就泛起些許寒意，不敢再看下去。他嘗試過和和氣氣地搬了把椅子，坐到李奀對面，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但李奀毫無反應；他也曾滿臉笑容拿出包子、水果硬塞給他，卻被李奀撥拉到一邊。後來，王老七的兒子嚷嚷著不願意上學了，卻又害怕待在家；老婆也說一見那討債鬼心就慌就煩就躁，吃飯都不知甚麼滋味。
街坊們已經不再到他家串門，親戚就更少來往。王老七漸漸感覺到他家的空氣中，每分每秒都好像淌著油膩膩、黏乎乎類似嚼過的口香膠一樣的髒東西，很快就要糊住了整座新蓋的屋子。
兩個月過去後，王老七的老婆終於流著淚走到李奀面前，雙手捧上了存摺。因為躺在病床上的王老七跟她說了：
「李奀這禍精再不從咱家門口撤走，這日子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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