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讀書,也喜歡與讀書有關的事情,比如讀書的環境,心境,與讀書的人。這甚至是我喜歡古人的一個原因……
一月寂照初,分燈夜讀書,過眼千般有,得會意似無。
所以,我喜歡讀書,也喜歡與讀書有關的事情,比如讀書的環境,心境,與讀書的人。這甚至是我喜歡古人的一個原因,因為他們讀書的經歷令人羨慕,或在夜雨寒時,或在秋山近處,以至從書中讀出黃金屋顏如玉,也算另一種版本的梅妻鶴子。至於讀書的目的,各有各的不同,有人半為修行半讀書,有人白首功名苦讀書,這種讀書法,目的性有點強,不是上佳。還有那種孤雲獨鶴共悠悠,萬卷經書一葉舟,則完全是神仙讀書法,雖然閒野的令人羨慕,但也確實學不來。
自然,在我看來,讀書的最佳處,肯定不在書院或太學。常見一點的,當在僧舍。譬如范仲淹在長白山醴泉僧舍讀書三年,或如邵雍在洛陽天宮寺讀書講學。而在僧舍讀書的一個好處則是在讀書之餘還可與那些冷眼世事,心如寒灰的衲子們小作交流,一個僧味淡,一個世情深,說不定會有出色入空豁然而悟一類的意想不到的收穫。
而比較有條件的,則是尋一處佳山水,修亭築堂,諸如袁宏道之有柳浪,蘇子瞻之有雪堂,可以高臥其下,悠遊其側。總之,古人讀書很重視環境,不然孟母也不需要三遷其家,又或者寇準若無秋風之亭,曾獨對一江秋水讀書盡日,也許就無從會得遠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的佳境。千載而下,我人雖無古槐的老根可以枕籍讀書,亦無野塘的殘荷可以聽雨讀書,好在還可於此時一月寂照夜讀書。
不過,環境畢竟是外在的,讀書的心境才更為重要。古人讀書所以重視環境,也大抵還是為了有助於營造一種上佳的心境——或者求敬,或者求閒。譬如僧人道士儒生讀書時要掃地焚香,正襟危坐,這就是敬。這種敬並非古板或道學,完全是出於對古聖先賢的發自內心的敬仰。至於閒,亦是人人嚮往的佳境。譬如王安石被罷相後跨驢攜書悠遊鍾山,可謂閒到了極致。想來,敬也好,閒也好,說到底都是內境清淨的體現,內境達到清淨,也就達到了古人所謂心齋的狀態,如此讀書,自然能大有收益。
有了讀書的環境,有了讀書的心境,還要選擇讀書的內容。
太古的書,不易讀懂,但不妨一讀,因為可以從中嗅到遙遠如神話的上古文明的氣息。這種感覺很像看電影,又很像鍾子期聽琴,當伯牙意在流水,鍾子期的眼前就浮現出水,伯牙意在高山,鍾子期的眼前浮現高山。那些上古的文字中閃現出鳳凰、羲和、女魃這樣的名號時,我頭頂的天空上如有巨大的華蓋或羽翼掠過,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影,你還未看清全部,已經倏忽而逝,留你佇立原地,極力回想,心存敬畏。
至於中古及近古之世,幾乎可以無書不讀。所謂無書不讀,一來是指其時代而言,歷朝歷代的文字皆可讀之。蓋因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之美,誰也不能替代誰,甚至不可以相比較。就像不能拿蘋果與梨子相比較,去評論先秦的高古,與漢魏的雄渾哪個好,大唐的磅礡與兩宋的圓熟哪個好,她們各是各的面貌,各有各的氣質,而如果一定要把她們合而為一,只能說俱是五千年文明法相莊嚴的不同示現吧。
二來是指其內容而言。正所謂文如其人,古人道德水平普遍很高,故而文字水平也造詣極高。高冊大論自有高冊大論的氣派,短札小章亦有短札小章的靈氣。又因為,中國人的文明是天道的演化,故而無論百工雜技皆有道可尋,而與其有關的書,無論醫書、史評、畫論、詩論,哪怕烹飪、方伎,皆因道在是矣而頗可一讀。即使到了所謂「崖山以後無中國」的元明清,要我如何說呢,其實那只是別開境界,而並不如一般人所以為的落末。所以,元人的文字如幽谷大壑,明人的文字如春江花月,當然,不可否認的是當我們讀著這些文字時,我們的視線的確有一個由遠及近的,由宏至微的變化。從昊天日月,到高山大川,到庭前窗下,待到明清兩代,他們對身邊的世界研究得簡直再透徹不過,以至養花,煮茶,製盆景,養蛐蛐,都可積篇成帙的書寫一番,這些文字雖然在當時看來是入不了正經的小技,而今天看來,卻處處充滿著雅意與童趣。
再往下,確切的說是從晚清直到現代,如按佛家所說的成、住、壞、滅的規律來講,中華文明自是而後進入了衰落階段。不過,所謂文明之衰落,其真相卻不是說文明變了,而是背道離經的人越發不能得見文明之真義,加之共產主義這個西來幽靈也隨著西學東漸的潮流乘虛而入後,中國的文字也漸漸變得乖戾,雖然語近淺顯,卻讀來反覺驁牙,因為那熟悉的清和,醇厚的味道再也尋之不見了。
不過,這一時期的文字並非都不可讀。至於如何選擇,共產主義這個東西,或者說中共這個東西倒不失為一塊試金石。只要看一下做文字者對中共的態度,基本就可以知道他的文字是否可讀。或者一個既經歷過1949年以前的民國,亦經歷過1949年以後中共國的學者文人,往往會發現他1949年以前的文字頗有可觀,而1949年以後卻文風一轉,越發不忍直視,這方面,郭沫若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此外,我也相信這種判斷方法,不僅可以用於判斷文字,亦可同時用於音樂、舞蹈、字畫、學術等一切之鑑定,蓋因中共就是一種反文明的東西,因而是否帶有中共的印記,則是從最本質上對文明與偽文明的一個鑑定。
至於中共篡政後的中國,集語言之鄙俗,內容之大惡,邏輯之背謬於一體的文風大壞的狀態終於成了主導。
不過,當中共不遺餘力的毀滅著中華文明的時候,大概忘記了文明的圖騰是不死的鳳凰,而當中共反文明自以為得計的時候,也即將是中華文明浴火重生之時。這也就是為甚麼在經歷了幾近絕望之後,我們卻有此幸運讀到高智晟先生犀利如劍的文字,讀到仲維光先生冷靜深刻的文字,讀到九天劍先生天馬行空的文字,讀到曾錚先生靜水流深的文字,讀到夏禱先生波瀾壯闊的文字……
這些文字,穿透無盡暗夜而來,承載著文明之光,似優曇之葳蕤,如寶月之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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