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創作確實是一件艱苦的勞動,需要的是認真而嚴謹的態度。不細心地調查研究,「想當然」的率意之筆,往往會產生謬誤,鬧出笑話。
有一篇文章,其中寫了如下幾句話:「這樣看來……就好像一塊生鐵經過反覆的錘煉,結果成了熟鐵。」(恕不註明出處,下同)被一位內行人看了,指出:生鐵和熟鐵都是原料,如果從它們都有固定的形式(鐵錠)來看,又都是成品。因此,這個比喻從哪個角度講都不恰當。再者,生鐵和熟鐵又都是用鐵礦石煉的,高爐煉出的是生鐵,反射爐煉出的是熟鐵。說「生鐵經過反覆的錘煉,結果成了熟鐵。」是不可能的,是常識性的錯誤。
怪不得一些有經驗的老作家,常常告誡青年作者:「你要寫甚麼,就得先熟悉甚麼,不要寫自己一知半解的東西。」因為那樣不但不可能寫好,而且還會犯意想不到的常識性的錯誤。這個關於生鐵、熟鐵的比喻錯誤,肯定是作者始料所不及的。根本原因,還是「不熟悉」而又沒有「去熟悉」,單憑「想當然」所致。
另外,再說一幅圖畫。畫面上,一個小男孩表情哀楚,右眼的外眼角流著兩滴淚水。這幅畫,被一位百貨商店的女服務員,看出了問題。她指出:這男孩的流淚,畫得違背常識!淚水是從淚囊中流出,而淚囊是長在兩眼的內眼角。所以人們流淚都是從內眼角溢出。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仰臥或仰面朝天哭泣時,從右眼角淌出的淚水,由外眼角流出。而從外眼角流出的淚水,必然與眼睛成一條線,流向太陽穴和耳朵的方向:「因為眼淚是不會拐彎的。」這就是說,那個小男孩的外眼角流向臉頰的兩滴淚水,純屬臆造,是不可能的。
在關於「流淚」這個問題上,那位百貨商店的女服務員,可謂「知識裡手」,十分熟悉。難怪有一位作家說:「我的創作過程,就是一個向各種內行的人們學習的過程。」這樣才能保證作品正確無誤。
某刊物上,有一首詠海鷗的詩:「你(指海鷗)從不蜷縮在花島一隅,踱著方步,悠閒地吹著口哨;你從不嬉戲在沙灘一角,吃著嗟來之食,渾渾噩噩。你呀,讓強烈的海風,把翅膀磨礪得那麼有力,堅牢……」一位在海上航行多年的先生,讀後指出:「這首詩的形象,與海鷗不符。海鷗最喜歡「蜷縮」「嬉戲」在海灘上、水灣裡,搶食著從船上倒下的剩飯殘渣。一遇大風,便躲得無影無蹤。詠海鷗而不熟悉海鷗的特點,便難免不發生謬誤。
宋代文學家蘇軾在《東坡題跋‧卷五》中記載:唐代著名畫家戴嵩,畫了一幅鬥牛圖,「有一牧童見之,撫掌大笑」。問他為甚麼發笑?牧童說:兩牛相鬥,用力在角,此時尾必夾入兩股間。畫家卻畫兩頭牛,翹尾而鬥,豈不荒唐可笑?
誤筆難逃慧眼人!所以,從事文藝創作,必須養成事事關心、處處虛心的作風。歌德說:「無論如何,要不怕辛苦,充分地觀察,然後才可以描寫。」狄更斯便是一位觀察細心的作家,他發現;大烏鴉的眼睛,在平時是「黑而有光」,但在正午時分,則變成了「灰眼晴」。同樣是一座山,高明的畫家,卻能看出這山在一年四季中的不同形態:「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宋代‧郭熙語)
有的老作家,為了寫好作品中有關的內容,不辭高齡,認真地深入生活,重新調查訪問,向一切內行的人們學習求教。這才是虛心嚴謹的態度。只有這樣,才能寫出正確無誤的好作品。古人說:「良工不示人以樸。」要待精彫細刻之後,才肯展示他那精美的工藝品。陸游有詩說:「有得忌輕出,微瑕須細評。」偶有所得而寫出的作品,不要草率地拿了出去發表,應該仔細地推敲,加工,即使發現一點點小毛病,也要認真地改正過來,做到精益求精。
創作態度須嚴謹,誤筆難逃慧眼人!
仔細觀察,認真分析研究,以防筆誤,並能發現詩材。下面再舉一首詩,作進一步地說明——
題目:火葬場沉思(作者隱名)
在我們生活著的土地上
這裡,大概是唯一沒有歡笑的地方
白花,黑紗,兩種對立的顏色
構成了總是雷同的悲切與淒涼
一次又一次火葬場來去
一次又一次經歷著感情的起伏升降
不瞞說,我從這火葬場窺察過人生
竟有些嚴酷的發現和冷峻的想像
我曾經細細辨別各樣的哭聲
有的感天動地,有的乾澀虛張
前者使人心碎,後者敷衍牽強
籠籠統統聽來,都是悲哀的樂章
我曾經暗暗觀察各樣的眼淚
有的如瀑如瀉,有的靠手帕偽裝
前者湧自心底,後者需鼻涕幫忙
模模糊糊看去,都是痛苦的閃光
有的人死去,無數人失聲地爆發悲愴
感情上出現難以填補的巨大空茫
那無私的人,遺下的東西偏偏無量——
在他獻身的事業中,在他相識的人心上
可有的人死了,人們的心海卻掀不起波浪
白花黑紗只代表禮貌,並不代表哀傷
哦,也許那是個權棍,也許那是個錢囊
總之,少了他,只不過是
少了一堆腐肉,或者少了一堆脂肪
哦,我倒要謝謝你呀,火葬場
不光是因你給了我意外的詩行
是你,逼著我去想,去想——
在化為一縷青煙之前
我該怎樣支配餘下的時光……
【品賞】面對著生前是「權棍」或「錢囊」的死者,送葬者出於「禮貌」,不得不故做哀傷時,那哭聲、那眼淚、自然是「敷衍牽強」的。面對著「那無私的人」,送葬者可就肝膽欲裂了,那淚水也必定會「如瀑如瀉」。世界上有一些東西,可以用「權力」、用「金錢」,去攫取、去收買,唯獨人的「真實的感情和眼淚」,是權力和金錢難以獲致的。
詩人運用「比較觀察法」,在一片「雷同」中,看出了具體的巨大差異。這就是慧眼。詩人不僅有一雙慧眼,而且有一管犀利的筆。他分別寫出了兩種人,筆鋒所至,入木三分。結尾時,由寫社會、寫他人,忽然收攏到寫自身,更顯出詩人的明智和高尚:「在化為一縷青煙之前,我該怎樣支配餘下的時光……」這出人意料的結尾,堪稱「神來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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