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尊子畫了一幅畫,諷刺香港公共圖書館查禁他的書,畫中有一間「下架」書店。我留意到「下架」兩字是有引號的,也許表示作者對那兩字的用法抱有懷疑。尊子雖以畫畫聞名,但他對文字顯然也有敏銳的觸覺。

今日的中国話充斥騙人的詞彙。例如「失業」難聽,官方就改說「靈活就業」,「下降」刺耳,便說「調整」(近例是香港警察降低入職要求,卻強調是「調整」入職條件)。至於「查禁」、「禁燬」等詞,有種封建社會的官威,或令人民害怕反感,便輕描淡寫改用「下架」。

查兩字原義,舊時典當的衣物放在架上待贖,期滿則從架上取下,就叫「下架」,現代則指貨物銷售期滿,從架上拿下來,本無觸犯官方禁忌,從而被查禁的意思。以「下架」代替意思較嚴重的「查禁」、「禁燬」,究其用心,無非想讓你等閒視之,不察覺到言論自由被政權打壓而已。

近日除了尊子,不同媒體都在圖書館目錄中挖呀挖,結果發現被禁作者名單越來越長,連吳靄儀、許寶強、馬嶽,甚至鄺俊宇都榜上有名,就算根本與政治無關的書,只要作者有「問題」,也一律消失無蹤。但比尊子等人「危險」的作者,數以千計,為什麼圖書館仍未行動呢?我今天想舉報孟子。

孟子鼓吹「革命」,支持推翻暴政,這話題中國自古以來都有爭議,例如轅固生和黃生就曾在漢景帝前爭論,湯、武顛覆前朝政權,究竟有沒有道理,結果要皇帝出來打圓場。在暴政與革命者之間,孟子永遠站在革命者的一邊,還為他們提供權威論述,試看以下一章: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

孟子對曰:「於傳有之。」

曰:「臣弒其君可乎?」

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用現代語言解釋孟子的說法,即表示:就算你是皇帝老子,只要大家覺得你不仁不義,你就喪失統治的合法性,只是「殘賊之人」,叫做「一夫」(即「一男子」),再沒資格稱「君」,所以被幹掉也沒問題。

孟子這種「煽動性」言論,比尊子「有害」得多了。按李家超、鄧炳強等人的「邏輯」,孟子不但別有用心地忽略夏和商是當時唯一合法政權的事實,還肆意抹黑污衊桀紂是「殘賊」、「一夫」,偏離事實,顛倒是非。湯和武王如有不滿,大可客觀批評桀、紂,他們一定會接受意見的,總之犯法和暴力就是不對。

明人謝在杭在《五雜俎》卷四說過一個故事:

「倭奴亦重儒書,信佛法,凡中國經書,皆以重價購之,獨無《孟子》,云:『有攜其書往者,舟輒覆溺。』此亦一奇事也。」

「倭奴」是明朝人對當時日本人的蔑稱。原來當時有一說法,日本人在中國什麼經書都重金購入,唯獨不買《孟子》,因為相傳每次帶著《孟子》,船都會沉沒。現代有日本人曾評論《五雜俎》這故事,認為那傳說雖假,但《孟子》抄本確比其它經書少,相信是由於《孟子》的民本和革命思想有悖於舊日本政制。

瞧,《孟子》一書的危險思想,連從前服膺儒術的日本人也怕得不敢入貨,可見我的舉報是基於事實的。我相信鄧炳強也不可能同意孟子(假設他看得懂),促請香港公共圖書館從速把危害国安、顛倒是非、荼毒市民的《孟子》銷毀。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版文章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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