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戰,中共稱為抗美援朝,我在中國大陸受的官方教育是美國侵略朝鮮,然後中國志願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打敗了美帝野心狼。電影《上甘嶺》、《英雄兒女》更是把志願軍偉大的英雄形象銘刻在我們的腦海中。

但我第一次知道韓戰真相不是我們受教育洗腦的那一套,竟然是從我家鄉四川一個農民那裏獲知的。1969年我下到四川的安縣當知青,當了3年農民。安縣是龍門山斷層帶腳下的一個丘陵地區,與北川縣鄰界,08年汶川大地震時,也是災區,我下鄉的生產隊,地震發生時,因為村民正在田裏幹農活,只有兩個人因房屋倒塌被砸死。

這個農民叫黃邦吉,按當時的階級劃分,屬於很吃香的貧農,而他還見過世面,當過志願軍,跨過了鴨綠江,但在我們生產隊,這段光榮歷史似乎並沒有改善他的生活。按農村的標準,黃邦吉不是很勤勞的人,體力差,工分掙得少,老婆又是個二百五,又懶又髒。當時農民都很窮,但他家更是窮得吃上頓沒有下頓。有個兒子因為長年營養不良,四肢細小卻鼓著一個水腫大肚子,好像是一隻大蜘蛛。黃邦吉還有些偷摸的壞習慣,我們剛下鄉時晾在門外的褲子被偷,後來才知是他的順手牽羊。所以他雖然是生產隊很罕有出去見過世面的人,但還是被大家瞧不起。

其實他本來可以混得很好。韓戰結束,1953年從朝鮮撤回國駐軍上海時他已當上排長。土改時,他家是貧農,分了幾畝地,他一直念念不忘這塊分來的土地,一直想著回鄉務農當地主(土地的主人)。這時他「解放軍」堅決不當了,脫下軍裝,鐵了心要轉業回家。結果回鄉才一兩年,農業合作化,他分的三畝地自此化為烏有,他也就名副其實成了真正的貧農。每說到此,生產隊的人都譏笑他是瓜娃子(四川話傻瓜),「當兵幹下去,今天硬是當大官,起碼一個縣長鎮長,咋會在這兒當鄉巴佬,面朝黃土背靠天,受窮罪呀。」在大家的奚落聲中,黃邦吉也只是咧嘴嘻笑,默認上了土改的當。

但他很有些語言天份,會沖殼子(四川方言吹牛),擺起龍門陣,繪聲繪色,語言非常生動。他一生最輝煌的就是當兵,是他唯一可以自豪的事,因此常常拿來吹,吹得生產隊的人都聽厭了,但我們3個知青卻覺得非常新鮮,聞之未聞,因為他講的志願軍形象非常窩囊,和電影、小說和教科書上的英雄完全不一樣。

他說,他的部隊是後來增兵去朝鮮,沒有真正打過甚麼仗,沒開過幾槍,但前面派去的就死得多,他形容是「死得一窖窖的。」而他在朝鮮的經歷就是逃跑,其中一次大潰退他講述的很多生動細節,我至今還記得。

他說,那一次是從漢城撤退,他隨著浩浩蕩蕩的大隊伍逃了三天三夜,為了逃脫後面美國鬼子的追擊,白天跑晚上也跑,累了就隨便倒地而睡,睡一覺就再起來跑,見到河,鞋子也不脫直接涉水而過,大家瘋狂逃跑,跑得連隊完全散掉,沒有甚麼連長排長領導,逃亡人潮中,他不知道自己連隊在哪裏,身邊全是陌生人,「啥子地頭的人都有,好多話都聽毬不懂」,然後他來了一個很傳神的總結,「就是狗咬腳,各管各」,一直跑到三八線才停下來,因為上頭攔住不准跑了。那個「狗咬腳,各管各」如此生動的描述,我一生只聽這位農民用過。

我問他怕不怕美國鬼子,他說,「咋不怕喲,前頭死得一窖窖的,哪個都怕死了見不到媽老漢兒(四川話父母)。」問他苦不苦,他說不苦,他杠槍和當農民杠鋤頭一樣,還說好歹有吃的,比吃公共食堂(吃公共食堂是當地農民指三年大饑荒)那幾年好多了,但可憐「上海城裏來的學生娃娃,腳上跑得長泡長瘡,哪吃過這樣的苦,女娃兒哭得唏哩嘩啦。」

黃邦吉的描述是我對韓戰的原有認知第一次受到顛覆。

第二次是有位知青朋友告訴我他在西昌的一次巧遇。他搭順風車,與載他的卡車司機聊天,後來就聊到了韓戰。司機突然說,「小鬼,你信不信,我上過美國的第7艦隊。」

「你吹牛!」朋友自然不相信。

原來司機在韓戰時也是一名志願軍,後來成了戰俘,關押在美軍的戰俘營,因為生了病,被送到第7艦隊的戰艦上治療。美軍如此人道,是我的朋友完全沒有想到的,但更料不到的是這位志願軍戰俘後來的遭遇。此人全家參加中共革命,他本人還是黨員,在戰俘營裏一直堅持所謂的「鬥爭」,立場堅定,要求回國。和平談判達成,交換戰俘,他們一行過了三八線,像英雄一樣受到鮮花夾道歡迎後,立刻被送上鐵罐車連夜一直開到丹東,一回國就被拘押接受審查。他因為在戰俘營表現不錯,家庭背景很革命,後來的處理僅止於開除黨籍,所以還能在國家企業當一名司機。

這些民間親歷者的非官方敘述,才是韓戰的真相。其實經歷文革,我們已知共產黨對自己人很殘酷,但如此對待志願軍戰俘,還是頗出乎我們的意料。

最後就是讀到了在知青中私下流傳,文革前出版為中共內部讀物的《杜魯門回憶錄》,這時我才知道原來發動戰爭的不是美國,而是中蘇兩共支持的金日成政權,而中國派志願軍出兵才是侵略朝鮮。

下鄉當知青後,我被權力者教育灌輸的信念徹底崩塌,上述事件即或不是砸碎虛假信念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其中一記重錘。中共上台後,恩將仇報,將幫助中國獲得抗戰勝利的美國抹黑為中國最大敵人,至今影響很深的民間仇美情緒就是始於抗美援朝的宣傳教育。

至於那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志願軍黃邦吉的最後結局,據一位同下鄉這個生產隊的同學說,2000年後,中共表彰志願軍,窮愁潦倒的黃邦吉突然有了志願軍津貼,每年360元,只拿了兩年,但這也足以讓黃邦吉趾高氣揚了好一段時間。不過08年地震,我這位同學回到原生產隊救災,再見到黃邦吉時,不禁大吃一驚,黃的老婆兒子都病死了,全家只剩下他一人,得了一種怪病得不到醫治,人縮成很小一團,頭大身小,皮膚黃綠色,完全不成人樣,比他當年那個像大蜘蛛的兒子還可怕。次年同學再去,黃邦吉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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