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大陸常州發布一份關於「蘇康碼」的公告,用詞極具數碼龐克(Cyberpunk)風格:「時空重合人員在賦黃碼滿14天且近7日內(第1、4、7天)3次核酸檢測陰性的自動轉為綠碼。」

你是否覺得字字都識,但加起來卻不知所云?

黃碼、綠碼是大陸「健康碼」術語,香港人很快也得學習。今天(11月8日)有報紙刊出林鄭月娥專訪,她說與內地通關,市民北上須接種兩劑疫苗,並接受健康碼系統監察行蹤。綠碼代表某人健康正常,可通行各處;黃碼紅碼則代表來自高危地區、需要隔離、疑似有病之類,總之不可正常通行。

大陸人對健康碼都耳熟能詳,但「時空重合人員」又是什麼概念呢?宇宙很大很大,地球就是宇宙的一粒沙,活在中國的沙粒不如的人,又怎麼知道什麼是「時空重合」呢?

中國科幻日新月異,隨着大陸疫症新一波爆發,視「防疫能力」為執政能力指標的中共,自然如臨大敵,馬上推出更嚴厲限制民眾自由的措施,包括這個聽起來高深而浪漫的「時空重合」。

很奇怪,今次大陸各地發布的資訊,未有統一稱號,有些地方叫「時空重合」,有些則叫「時空伴隨」或「時空交叉」。日前成都有超過8萬人,一覺醒來便收到簡訊,被告知自己成了「時空伴隨者」,全民彷彿在演科幻劇。

那麼「時空伴隨者」、「時空重合人員」到底是什麼呢?成都市疾控中心提供了如下定義:「時空伴隨者是指與確診號碼在同一時空網格(範圍是800米乘800米)共同停留超過10分鐘,且最近14天任一方號碼累計停留時間超過30小時以上,查出的號碼即為時空伴隨號碼。」

「比如,感染者14天內到過某地,而你這14天的軌跡與他有過交集,無論是身體上擦肩而過,還是通訊信號上的漂移,都可能被認定為『時空伴隨者』。」

簡言之,只要你跟確診者在近14天內,在一個大小相當於「90座國際標準足球場」(800米乘800米)的範圍內,有超過10分鐘的「交集」(可以是擦身而過,也可以是什麼「通訊信號上的漂移」),你就有可能成為該確診人士的「時空伴隨者」了。

監控人民的極致,總有個耍帥的名字。

「時空伴隨者」聽起來浪漫,實際上表示你自由受限——成為「時空伴隨者」後,你就會由綠碼變黃碼,很多處所都不能通行。

其實叫時空伴隨也好,時空交叉也好,中共這玩意兒並非新科技。台灣早就有「社交距離App」,由行政院、衛福部疾管署與台灣人工智慧實驗室共同推出,這款App能夠紀錄用戶最近14天內的接觸史,若用戶曾與確診者於兩米範圍內——留意大陸是90座國際標準足球場的「時空網格」——接觸達兩分鐘,App就會發出通知,出現警示畫面。 

但台灣的社交距離App是免註冊的,也不會追蹤使用者位置,它只是透過藍牙訊號計算使用者之間的距離及接觸時間,相關資料只儲存在個人裝置14天,過期就自動刪除。這個App下載與否,更是悉隨尊便,不像大陸政權以防疫的名義,嚴密監控個人資訊,限制人身自由。

活在「時空伴隨」的世界,許多大陸網民只能引幾句歌詞揶揄:「我吹過你吹過的風,這算不算相擁?我走過你走過的路,這算不算相逢?」我則想起張愛玲的〈愛〉。假如她活在今日大陸,應該會這樣寫: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後門口,手扶着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青人,同她見過面,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的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她沒有說什麼,他也沒有再說什麼,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她就黃碼了。

後來這女人立即向社區報備,並在三天之內,做了兩次核酸檢測,在獲得陰性結果前,她必須留在家中,不得外出。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咒罵,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後門口的桃樹下,那年輕人。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不想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不是黃碼吧?」@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本版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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