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被父親「放單」幾次後,被我「發現」了書架上有一本薄薄的平裝書,被不起眼地夾在那些精裝版的中國傳統經典小說之中,拿出來隨便一翻,不得了,裏面被父親用紅藍鉛筆密密麻麻地圈點過,還加上他的親筆眉批,顯然與那本放在案頭的基督教靈修書《荒漠甘泉》一樣,都被他仔細研讀過。

喔,你可能要問我那「紅藍鉛筆」是啥玩意兒,那是已絕跡的文具之一, 一頭藍一頭紅的鉛筆,其功能有如現在我們標「重點」用的Highlighter(多半是淡黃色),在文具店早已「絕跡」囉。

這本被父親用紅藍鉛筆仔細圈點過的書,正是那鼎鼎大名的《浮生六記》。

蔡將軍打的「小報告」

我發現這本《浮生六記》的那天晚上,正好電視上要演一齣平劇,才翻了沒幾頁,就聽到蔡將軍在敲我房門,好意地提醒我平劇即將登場,《浮生六記》就被我不經意地帶了出來,書也沒合攏,就近放在茶几上。電視廣告期間,蔡將軍那飛行員特有的好視力,一眼就瞄見那本被紅藍鉛筆圈點過的「書」,以為是我的甚麼參考書,順手拿起來翻了幾頁,忍不住問我: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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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大專聯招甚麼時候開始要考起浮生六記來啦?」八成是那看到書上有被「研讀」的圈點過。

「不是的,這是我父親的書,被我閒極無聊地摸出來看。」我據實以告。

「你看得懂嗎?」蔡將軍顯然也看過。

我當時的確在想,不過是表姐(芸娘)藏了幾碟小菜給表弟(沈復)當宵夜吃,有必要訴諸於文字,如此這般地昭告於世嗎?

「文字看得懂,但這書講的都是太瑣碎的事情,沒啥意思。」我心想,那時在中央副刊連載,臥龍生寫的武俠小說《玉釵盟》,要比這精彩太多啦。

哦,看倌您不記得啦?《玉釵盟》的主角徐元平潛入少林寺,想要盜取「達摩易筋經」練功時,被正在閉關打坐的慧空大師逮個正著,結果慧空被他「為父復仇」的故事所感動,乃將自己一身功力以「佛門開頂」方式,轉移到徐元平身上,讓徐元平從此憑空成為「大俠」,日後得報殺父之仇。以我當時之年齡,《玉釵盟》的故事當然要比《浮生六記》精彩得多啦。

「這書很『費神』的,以你的年紀不適宜看這種書。」蔡將軍有點兒不以為然。

父親回來後,蔡將軍顯然打了我的「小報告」,所以,這本《浮生六記》數日內就從書架上「失蹤」,八成被父親「藏」在他校本部的辦公室裏,那兒戒備森嚴,可不是我能自由進出的。蔡將軍把我當子侄看待,所作所為也都是關心我,我現在當然不是在「清算」他,事實上,一甲子後我還懷念與他相處的日子,也感謝他亦師亦友的教誨,他更是我畢生衷心崇拜的真英雄。

父親若是沒有慎重其事地將《浮生六記》藏起來,我也許就不會那麼「反叛」,執意要去找這本「禁書」來看,全是好奇心所致也。

重慶南路的書店裏讀《浮生六記》

在講我第一次因好奇心驅使下,如何四處尋找《浮生六記》之前,我得要先講一小段我當年在建中的日子。 老實說,由高雄轉到台北來唸書,我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周遭一切都新奇,尤其是那條以重慶南路為名的「書店街」。

在建中那一年,我每天一大早就得從大直搭第17路公車到台北火車站,然後轉0南、3路或是5路公車去位於南海學園的建中校區,放學回家時自然是反其向而行,只是放學的時段公車要排長龍,好不容易上了車,車道也擁塞不堪,那去台北火車站直線距離只有約三、四公里的路,得耗時至少半小時。

我在校門口排隊等公車的耐心有限,所以常徒步北上,直接穿越當年所謂的「南海學園」與總統府前廣場,沿重慶南路到火車站搭17路公車。

那年頭重慶南路的書店櫛比鱗次,由總統府前直到火車站,少說也有二、三十家,我自小就愛逛書店,經常進了店就會一頭栽進書堆裏,無法自拔。這「惡習」都是拜我父親所賜。他老人家常帶我們兄弟兩逛書店,而且在書店一站就是兩小時,空手而返的機會幾乎是零,家中的雜誌與各類叢書,都是他用「私房錢」買的。

哦,父親每個月的薪水袋都原封不動地交給我母親作家用,那兒來的「私房錢」?那是他老人家投稿所賺的稿費,加上偶爾會有「英翻中」的酬勞收入(與外國電影有關)。看過我眾多文稿的讀者或許會問;咦,你父親不是「將軍」嗎?那兒會「淪落」到有時間去搞這些「外務」呢?抱歉,紙短「故事」長,一不小心又會被我扯出上萬個字來,還是以後再寫罷。

言歸正傳,我第一次讀完《浮生六記》,是放學返家途中,在重慶南路的書店裏看的。《浮生六記》原版是文言文,拜各級學校國文老師與課本之賜,我看懂至少九成以上。不過老實說,我當時也確實是「囫圇吞棗」,年紀太輕自然不可能理解何謂「閨房」之樂(這應該就是當年父親不讓我看的主因),衣食無憂無慮時又何能體會「坎坷」之愁?沈三白與芸娘之間的細膩互動,豈是十八歲的我所能輕易體會的。下意識中沒有覺得沈三白是在「嘮叨」,或是「無病呻吟」就已不錯啦。

《浮生六記》 隨著我到新大陸

1964年高中畢業後,我在台南苦讀了四年,終於拿了個電機工程學位,在那四年繁忙的課業中,《浮生六記》早就被我拋諸腦後。直到1968年畢業後,在花蓮機場的空軍防空炮兵205營服兵役時,有一天在花蓮市區閒逛,在一間書店裏看到一桌子堆積如山的廉價促銷書,被我發現有一本封面已有些破損的《浮生六記》,好像只要不到一碗牛肉麵的價錢(五塊台幣),腦袋裏忽然想起,它原是父親不讓我看的「禁書」,乃掏腰包買下,回營後才又仔細地讀了一遍,情竇初開之年,終於發現它文字中的「微妙」處,真有些愛不釋手,心想,難怪它被父親用紅藍鉛筆圈圈點點過,果然是好書一本。

這本《浮生六記》在1969年元月,隨我到了馬祖前線,是年八月底去美國時,它也是放在我皮箱中的少數中文書籍之一。

1970年暑期去紐約打工,林語堂大師的兩集「無所不談」,加上語堂大師也熱愛的《浮生六記》,都被我隨身帶著,在長途巴士上消磨時間用。我記得清楚,當我在路上讀「坎坷記愁」時,還為沈復之悲慘際遇,難過得濕了眼眶呢。

打完工後,由紐約坐巴士回密西西比州途中,路經亞特蘭大轉車時,《浮生六記》不幸被我糊里糊塗地遺忘在座前的袋子裏,心中懊惱不已。所幸而那兩集「無所不談」至今仍在書架上,陪了我半個多世紀的異域歲月。

事隔約三十年(2002年),因事回到台北市,逛了幾間規模不算太小的書店,居然都找不到《浮生六記》啦。有位較熱心的經理,建議我去舊書攤找找看,但是台北市的街景早已變了樣,西門町的「中華商場」也無影無蹤,那兒原本倒是有幾間舊書攤的,這會兒人生地不熟,我去那兒找舊書攤?哦,以前專門放映三、四輪電影的西門町「紅樓劇場」居然還在,那兒可是我這窮學生當年消磨時間的好去處。

日後在舊金山的老華埠書店閒逛,倒是見到過一本簡體字版的《浮生六記》,當時頗有「書」失求諸「野」之感。

《浮生六記》在老毛統治的那三十年,肯定是「黑書」一本,被燒燬了不少。好在現在的大陸學生們已不必再「活學活用」那讓人笑掉大牙的「毛語錄」,這些當年被紅衛兵奉命銷毀的「黑書」,又「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地蹦了出來,更凸顯出那「小紅書」內容之荒誕、惡毒與反人性。

那本簡體版的《浮生六記》我沒有買,主要是不習慣那「向左翻頁」,橫向「由左至右」的排版方式。我這食古不化的「老古董」,還是期望那天能在書店驚喜地找到一本以中華傳統方式,直向排版,「往右翻頁」的《浮生六記》,了我心願。◇(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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