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寄李儋元錫〉

去年花裏逢君別,

今日花開已一年。

世事茫茫難自料,

春愁黯黯獨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

邑有流亡愧俸錢。

聞道欲來相問訊,

西樓望月幾回圓。

這首詩,作於唐代興元元年(七八四年),是作者韋應物出任滁州刺史的第二年的名作。李儋,字元錫,是作者在京城時結識的好友,當時擔任殿中侍御史。詩人出守滁州後 ,他曾託人致問,並有親赴滁州相訪之意。這首詩可視作詩人的回覆。

詩中表現了對國家命運的深切憂慮,對黎民百姓的深厚關愛,以及對親友、家人的深情思念。

首聯,以相似聯想起筆,自然景色的相同,與友人處境的不同,構成強烈的反差。橫亙於其間的,不但有詩人官場遭際的風雲際遇,更重要的是國家政局的滄桑巨變。

在任滁州刺史之前,作者於建中二年(七八一年)除尚書比部員外郎。唐代尚書省,設在大內西極宮之南的皇城內,故有南宮之稱。唐人重內輕外,尚書比部員外郎,雖為從六品上,卻為日後的陞遷奠定了堅定的基礎。果然在兩年之後,韋應物出任滁州刺史。滁州雖為下州,其刺史也是正四品下的級別,跳躍的幅度是相當大的。韋應物夏天離開京都親友,秋天來到滁州。首先感覺到的是「守郡臥秋閣,四面盡荒山」,見〈簡郡中諸生〉,「風物殊京國,邑里但荒榛」,見〈答王郎中〉。自然環境的荒僻,迫使他在處理公務之餘,常常陷入對身處京都之中的家人和親友的遙想與凝望之中。

更令詩人憂心忡忡的是,這時的京華長安,已不是離別時的花紅柳綠,風光宜人,而是戰神降臨的兵燹之地。就在韋應物滁州上任不久,受命東征路經長安的涇原兵,因食物粗劣,沒有賞賜,而發生譁變,眾兵擁朱泚為帥。朱泚原為盧龍節度使,建中三年,因其弟朱滔,叛唐被免職,以太尉銜留居長安。這種突如其來的譁變,使剛剛登基才四年的唐德宗,不得不出奔奉天(今陝西乾縣)。京城被賊兵佔據,朱泚被立為帝,國號秦,年號應天,次年又改國號為漢,自號漢元天皇。

韋應物赴任滁州,本是獨身而往,未攜家眷同行,從「暗窗涼葉動,秋齋寢席單」,見〈秋夜〉等詩中,可見一斑。逢此政局突變,社會動亂,詩人對國家命運和家人、親友的憂思,是極其沉重的。他也曾派專人北上探詢,但這時探視者,尚未返回滁州。「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正是詩人憂心如焚,愁腸百結時的真實寫照,當然也包括對李儋的惦念之情。

頸聯,由思親懷國,轉入對自身境況的描述。當時的滁州,還是淮河以南、長江以北的一座荒僻山城,「寒花獨經雨,山禽時到州」,見〈郡中西齋》,「數家砧杵秋山下,一郡荊榛寒雨中」,見〈登樓寄王卿〉,「賦繁屬軍興,政拙愧斯人」,見〈答王郎中〉。作為一州之主的韋應物,他深感自己,不能使老百姓安居樂業,流離失所,饑寒交迫,從根本上消除流亡現象,覺得身為官員,食公俸祿,而有愧於國家,有愧於百姓,也有愧於這四品官的職位。感到深刻的愧疚,而無地自容。韋應物能有這樣的愛民之心,確實難能可貴。

朱熹讀了此詩、此句(「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後,稱之為「賢矣!」

范仲淹評說,這是「仁者之言!」

黃徹認為:這樣的詩,足以使「視民如仇者,無地自容!」

上述這些評價,都是肺腑之言;且堪稱:鐵語金論!

尾聯,表達的是對李儋即將來訪的熱烈歡迎和急切等待。就在這一年的五月,朱泚李晟擊敗,逃奔彭陽(今甘肅慶陽)後,為部將所殺。德宗收復了長安。韋應物派去探詢消息的人,也回到了滁州,正所謂「還信忽從天上落,唯知彼此淚千行!」見〈寄諸弟〉。到夏天,李儋果然履約,遠道來滁州相訪,這兩位摯友仁者,相聚了很長時間,才依依惜別。

這首七律,感情真摯,比襯鮮明,屬對工整,照應周全,起承轉合,頗有法度。起句兩個「花」字,把執手相聚與天各一方的迥異人事,置於相似的自然環境之中,在「物是人非」的比襯中,突出了對友人的思念。接著,把政局的動盪和自己的憂慮,和盤推出,使感情的濃度,更加強烈。頸聯,轉到對自身政務的陳述,這也正是對方所急於了解的內容,轉得自然而流暢。最後,又歸結到同友人的關係,西樓望月同花中相逢,在感情上是照應和綰合,在景物上是對比和反襯。全詩起承轉合的法度,是非常精嚴的。頷聯和頸聯,對仗相當工整,感情真摯而充沛,歷來為人所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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