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雖已入冬,天空卻很明朗。在一個陽光灑滿了病房的午後,顧准叔叔忽然手指著我說:「你就是我的女兒。」

我心中既高興又難過,不知說甚麼才好,只對他靦腆一笑,以示回答。

那一刻,我為我有兩個令我驕傲自豪,並使我受益無窮的父親而高興。難過的是,顧准叔叔的親生子女卻不能在身邊。

後來聽說,他在兵團的小女兒,請假回京探視父親,未獲批准。

人該享有的權利他都沒有,連親情都被剝奪了,顧准叔叔已經被迫害的一無所有了。

這期間,父母都為顧准叔叔而忙。父親千方百計想挽救老友危殆的生命,不斷給顧准叔叔鼓信心。顧准叔叔自病重後就吃不下飯,母親每天想方設法採購可口的東西給他吃。

民以食為天,可那時吃飯實行票證制度:除糧票之外,白糖、麻醬等副食每月都要憑副食本供應;北京市民過大年憑副食本每人供應花生半斤、瓜子二兩;每家每月供應雞蛋二斤;每人每月發油票半斤、豬肉票二兩。

肉票金貴,有錢都買不來,母親就開始攢肉票,當攢到能夠買到一定量的肉時,就為顧准叔叔包餃子或餛鈍,讓我帶去醫院。我家副食本上僅有的二斤雞蛋也都買來給顧准叔叔吃。

有一次,母親意外買到了幾個不要副食本的松花蛋,讓我給顧准叔叔帶去,還帶了一小瓶拌松花蛋的醬油。顧准叔叔很愛吃,但很快就吃沒了,當顧准叔叔還想再吃時,我只能很遺憾地告訴他,松花蛋不是憑副食本買的,難得碰上一回,顧准叔叔很失望。

在那個年代,一個臨終的病人連吃個松花蛋的願望都不能滿足,都不敢奢望,每當想起這段淒慘的往事都令我刻骨銘心的痛楚、不能忘懷。

不久,顧准叔叔的病確診了。當我得知他患的是癌症後,天真地以為,他受迫害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又得了絕症,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一定使他不想再活下去,就忍不住與他談起了死亡。

但顧准叔叔對死亡的態度大出我所料:「我不想死,我還有我的事業沒有完成。」此時,他尚不知自己的病名,也沒有想到死。

顧准叔叔的主治醫生是何大夫。何大夫很關心顧准叔叔,經常鼓勵他戰勝疾病。在顧准叔叔被確診為肺癌後的一天,何大夫讓我推他去照斷層片子。何大夫把病歷交給我,囑咐說:「千萬不要給顧准看病歷,因為病歷上寫著他的病名。」

我答應了,但照完片子後,顧准叔叔再三要求看病歷,我忙把病歷往身後藏,最終無法拒絕他的請求。他知道了自己的病名,很平靜,沒有任何表示。但一星期後,顧准叔叔病情惡化。

在顧准叔叔生命的最後一日,我患了感冒,為防帶菌給顧准叔叔而未去醫院,不曾想竟從此永別。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1974年12月3日夜裏,我在睡夢中見到了他:

在一個狹長的病房裏,他躺在病床上對我說了很多感謝的話,我不知如何是好,就轉身出去給他拿輸液的吊瓶。當我拿吊瓶回來時,床空了。我頓時從夢中驚醒,預感到他已離我而去。我不想相信這個夢,然而這個夢卻是如此的真切,並真的成為了事實。◇(待續)

【注】

作者為在中共反右運動中被「打倒」的知識精英林里夫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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