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不盈眥

一九五六年,顧准叔叔從上海調到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工作,自此命運把我們全家與顧准叔叔緊緊連在了一起。

顧准叔叔調到北京後,我們兩家分別住在中關村中國科學院宿舍的甲樓和特樓。這期間,父親將他最珍愛的一套英文版書籍贈與了顧准叔叔。

晚上閒暇時,父親常帶著幼小的我和哥哥去顧准叔叔家串門。我們每次去顧准叔叔家,顧准叔叔的夫人汪璧阿姨( 也是武衛會成員)、母親和子女,一大家人都出來迎接我們,很是熱鬧。

每次顧准叔叔夫婦把我們安頓在一個褐色的皮沙發上,很慈愛地看著不安分的哥哥在沙發上顛來顛去後,就與父親進入另一個房間交談。他們談了很久,哥哥顛累了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每次回家,父親都抱著熟睡的哥哥,由顧准叔叔夫婦從後門把我們送出來。有一次,顧准叔叔剛從新疆考察歸來第二天,父親即帶著我和哥哥去看望。汪璧阿姨立刻將顧准叔叔帶回來的、在當時很稀有的新疆葡萄乾拿來招待我們,還送給我家很多。

常言道:人生如夢、人生苦短。在中共治下,人們更是沒有幾天好日子過。我們兩家僅享受了中共篡政後幾年的好時光,幸福就如流水一去不返。

隨著反右運動的到來,顧叔叔家潔白的牆壁、明亮的燈光、褐色的皮沙發、溫馨的大家庭都成為美好的回憶。而我快樂的童年、父親的書房、父母的睡床,以及我們孩子們的每一間臥室,都隨著反右運動而消失,成為了永遠的回憶。

在經歷了政治運動給我家帶來的巨變中,這段短暫而又美好溫馨的童年記憶成為我日後成長、認知世界的精神饗宴。

命途多舛

中共建政前夕,毛澤東對地下黨作出如下批示:「降級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父親和顧准叔叔,以及大批在白區工作的幹部從此在中共歷次政治運動中被「逐步淘汰」。

一九五六年,在「向科學進軍」的鬥爭中,某人借康生的勢力挑起事端,使父親在全國受到批判。一九五八年,父親因此被打成「右派」和「狄超白、林里夫反黨集團」( 簡稱「狄、林反黨集」),凡給父親打過字、說過話、支持父親的人都成為了反黨集團成員。

父親一夜之間由共產黨的革命老幹部變成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被剝奪了領取工資的權利,只給最低生活費維持生存,我家也由甲樓搬到了丙樓。

為了不牽連別人,父親與親朋好友都斷絕了來往,也不再到顧准叔叔家去。儘管如此,顧准叔叔還掛念著我們幾個年幼的孩子們,委派與我們同齡的女兒到我家給我們送來兒童讀物。

一九五七年,父親在《經濟研究》第二期上批准刊登了顧准叔叔撰寫的《試論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商品生產與價值規律》一文。不曾想,顧准叔叔僅僅提出了計劃經濟也可以利用市場調節的觀點,卻受到以某人為符號的偽正統的打擊,在社會上被批為「放毒」,是修正主義。

在父親被打成右派後不久,顧准叔叔也被打成了右派,發配到河北贊皇、河南商城、北京清河等地勞改,一九六二年,再重回經濟所做研究員。一九六五年又一次被打成右派,在周口店大韓繼勞改。

靠整人起家的某人,製造的這場經濟學界浩劫歷時十餘載,不僅打倒了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第一任領導班子狄超白、父親,延燒到了顧准,還打倒了第二代領導孫冶方。文革期間,其人的一張大字報就將孫冶方送進了秦城監獄。

一九六六年,毛澤東發動的文化大革命,破壞中華傳統文化,全國到處破「四舊」,砸廟宇,打、砸、搶,停產、停課鬧革命,武鬥殺人。父親一直被康生追殺,此時正是康生殺人滅口的好機會,父親身處險境,而顧准叔叔夫婦處境也很艱難。

顧准叔叔為不牽連妻子和子女,被迫離婚。在他們夫妻不能相見的日子裡,父親不顧危險,常去看望逆境中的汪璧阿姨,帶給她生活下去的勇氣,並為他們夫婦互遞資訊。但汪璧阿姨的境況越來越糟,她擔心父親被人告發,為了父親的安全,她叫父親不要再來了。
父親也為不給汪璧阿姨添麻煩而終止了看望。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七日,受康生指使的造反派突然闖入我家抄家,抄走了父親幾十年革命生涯所涉黨內機密和文稿。不久,造反派通知父親晚上八點到經濟所去。父親憑多年地下工作的經驗,預感到危險來臨,決定立刻離家躲避。

但造反派已派人監視我家,父親無法脫身,派母親假藉買東西、倒垃圾出去探情況。
母親三出家門都有人監視,終於在晚上五點等到了機會,父親迅速離家出走。他們計畫未遂,第二天迫不及待地闖到我家公開綁架。

那天,天剛濛濛亮,造反派就到我家砸門。母親開門後,他們氣勢洶洶地喊:「人哪兒去了?」

母親說:「去醫院了。」

他們闖進我家,到處搜查,還趴到床底下去找。父親生命難保,緊急請求毛澤東給予保護。在焦急等待中,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日夜裡,兩位軍人來到我家。其中一位出示介紹信說:「我叫王金嶺,是北京衛戍區的,毛主席派我們來保護林里夫。」

母親喜出望外。軍車在樓下等候,王金嶺讓母親帶路去接父親,並去造反派頭子家,命他將抄走的全部材料上交北京衛戍司令部。造反派頭子嚇壞了,立即照辦。

父親是幸運的,文革中保住了命,但汪璧阿姨卻很不幸。在父親被保護期間,造反派威逼汪璧阿姨交出一個莫須有的材料,汪璧阿姨拿不出來,被逼無奈,於一九六八年四月自殺。

一九六九年中共「九大」前夕,武鬥已平息。軍宣隊進駐接管後,父親向毛澤東提出取消保護。父親回家後,打聽汪璧阿姨的消息,方知汪璧阿姨已自殺。

文化大革命中,毛澤東發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幹部下放五七幹校勞動。迫不得已,我於一九六八年底到內蒙高寒地區插隊。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被下放到五七幹校勞動,經濟研究所是哲學社會科學部五七幹校的「先遣隊」。

父母帶著五個未成年的弟妹隨經濟研究所啟程赴河南息縣東嶽公社,顧准叔叔也在其中。臨行前,顧准叔叔強烈要求見愛妻一面,方知汪璧阿姨已自殺,悲痛欲絕。

到幹校不久的一個午後,顧准叔叔與大家一起扛著鐵鍬去勞動。路上,顧准叔叔悲情難抑,忍不住走到從未說過話的「狄、林反黨集團」成員宋博凱阿姨身邊,悲痛地說:「我愛人自殺了,我很難過。」

宋博凱阿姨自身也受盡了屈辱,經常以淚洗面,此時她做公安工作的丈夫又在監獄中被關押,她正在痛苦中煎熬。顧准叔叔向她傾吐衷腸,許是同命相連吧!

但宋博凱阿姨卻感到很意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顧准叔叔那顆受傷的心靈,因為她也很需要別人的理解與寬慰。◇(待續)

【注】

作者為在中共反右運動中被「打倒」的知識精英林里夫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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