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對象

文化大革命後,所有被揪出來的領導、群眾都釋放了,幹部到五七幹校勞動,知識青年放棄學校被上山下鄉,所謂與工農相結合……

我們這些右派,非但沒有像造反派當初許諾的那樣,給我們解決政治問題,照舊要繼續勞動改造。

這年夏天,我們被派到北京遠郊延慶縣去搶收、搶種,這是一種爭分奪秒強度極大的勞動。每次搶收都要到半夜才能收工,回到老鄉的住處,甚至顧不上吃飯就往炕上一躺,因為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又要開始下地搶收了。

和我在一個小隊勞動的,是我們劇院的廚師,姓黃,他人塊頭大,又胖,人們都叫他大老黃,我們睡在一個炕上。我問他:

「大老黃,我是右派,我得下來勞動,你是甚麼問題也來勞動改造呢?」

他嘆了一口氣說:「唉,我解放前給一個國民黨的大官做廚子,也就成了反動廚子了。」

這是甚麼邏輯……那個甯左毋右的年代,說你是反動份子,你有口也難辯。

我們兩人,因同病相憐,我又經常向他請教做菜、燒魚的竅門兒,因此很談得來。大老黃有次躺在炕上問我:

「老李,你都快五十的人了,怎麼還不再找個媳婦兒,成個家啊?」

我說:「我這右派,要政治沒政治,要錢沒錢,一月就那麼三十多塊,還想成家?誰會找我喲。」

大老黃說:「我還真有那麼一位,不在乎你是左還是右,更不在乎你有多少錢財,唯一的條件就是你必須是北京戶口。」

我說我當然是北京戶口,我問對方是甚麼樣的人,怎麼和一般人相親的要求,大不相同,不問政治面貌,也不問經濟狀況,只關心戶口。

大老黃這時才笑眯眯地告訴我,這位婦女是他們村裏的黨支部書記,四十來歲,喪夫,有一個十幾歲的患小兒麻痹的兒子。如果嫁一個城裏人,無論糧油,布肉票,以及孩子上醫院看病都可以解決了。

原來是這樣。但我想,我已經沒有資格和條件去考慮對方的相貌、文化、愛好和甚麼個人的動機和目的,只要對方不在乎我這個右派問題,甚麼人我都可以接納。

但我還是擔心,我說:她是黨員而且還是黨支部書記,一點都不考慮我是個右派對她的影響嗎?

大老黃說,她在農村根本沒有經歷過甚麼反右運動,對右派一無所知。我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嫌棄我是右派的人,儘管她是黨支部書記,又是農村婦女,我也不在乎了。

我的事我必須去和妹妹商量,她最關心我了。她曾為我找了四、五位人選,而且還讓家裏的老阿姨做了一桌可口的飯菜。妹妹在席間介紹我的情況,說我已五十歲,是做文藝工作,工資不高。對方也自我介紹是四十二歲, 在工廠當檢驗員,工資也不高,還有一個十歲的男孩。

雙方好像談得還比較融洽。酒足飯飽後,妹妹才吞吞吐吐地說出我五七年被劃為右派的事。對方聽了就不吭聲了,只表示回去考慮後再回答。

我一點都不怪她們,一般四十來歲的婦女,都會帶一個孩子,她本人對反右運動可能也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但牽涉到孩子,問題就嚴重了。孩子將來入團、入黨、參軍,都會因為家中有個右派爸爸而受影響。十幾億人,幹嘛非要主動去招來一個右派爸爸呢?

四、五位都是因為這一問題打退堂鼓了。我和妹妹說,你沒有必要做一大堆好菜,讓老阿姨白辛苦,以後找人,首先開門見山,先告訴對方我是右派的事,如果對方不在乎,再考慮見面、吃飯。

大老黃介紹的這位婦女,不在意我是右派,這真是很難得。

我回北京後,撂下行李,立即去告訴我妹妹這一消息。我妹妹聽我說完,想了一下,直搖頭,她說:

「三哥,你大概是找對象都找糊塗了,你就不想想,她本人對反右運動不了解,對你是右派不在乎,可是一旦來個甚麼運動,上級要她和你這個右派丈夫劃清界線, 一刀兩斷,你不是又完了。」

我仔細考慮我妹妹的這番談話,還真有些道理。別看她平時埋頭畫畫,從不問政治,可經過這些運動,學會了一切事物首先從政治角度去分析,就不會出大問題。對比我這個過去所謂的團宣教委員和入黨對象,我的政治敏感度差遠了。

又一次,還是在勞動完躺在炕上,大老黃興奮地對我說:

「老李!這回我可給你找到一個各方面條件都非常好的對象了。」

我問他怎麼個好法?有沒有告訴她我是右派,大老黃說:

「你是右派她無所謂,而且她還是個沒有結過婚的姑娘,三十五歲,長得也很俊,家裏有三間房,還有三千塊存款,這些都是她爺爺去世後留給她的。」

三千塊!這在當時普遍工資只不過幾十塊的情況下,真好像中了頭彩一樣。我說:

「大老黃,你那麼為我的婚事操心我真是非常感謝你,但對方那麼好的條件,為甚麼要找我這個比她大十五歲,又沒錢的右派呢?」

他說:「你只要對她好,不嫌棄她,她不計較任何條件,會守你一輩子。」

我說我當然會對她好,百般愛護她,她的錢是祖上留給她的錢,我不會去動用的,但我沒有房,可能要住進她的房子裏了。我又問,那麼甚麼時候見見面呢?說不定一見到我本人,原來是那麼個糟老頭,嚇得跑都來不及了呢!

我說的是實話,常年在農村勞動, 營養談不上,風吹日曬,皮膚乾皺,五十歲的人看上去就像六、七十歲一樣。我在農村冬天帶上棉帽,身穿破棉襖,腰上再繫根草繩,還真有老鄉叫我老大爺呢!

我一說見面,大老黃欲言又止,他說這事不太好說,我說,有甚麼不可以說的,你儘管說。我問是不是聾啞人,他說不是,我又問,是不是少一條胳臂,或斷一條腿?大老黃說,不是,不是。

他還是難於啟口,我說她那麼好的條件,特別是不在乎我是右派,我甚麼都不會在乎的,你就說吧!

大老黃這才開始慢吞吞地好像要講一件絕密的事似的:

「她有一個尾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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