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魚缸的斑駁光亮,李博從壁櫃底部摸出麻繩纏繞的布包。是雙老布鞋,上大學離家前姥姥給做的。厚厚鞋底被手搓麻線納得密密。每個線腳都使勁勒到深處,不會與地面直接相磨。當時他已經知道不會再穿這種鞋,要不是念著姥姥的心意早扔了。二十多年跟著他搬來搬去,一直當累贅,直到有了鞋聯網,發現還有用。

他總共沒用過幾次,僅為平衡不喜歡被窺探的心理不值得磨損姥姥的鞋。姥姥去世後這鞋成了絕版。從鄉村學生娃變成城市中年男,布鞋仍然合腳。把手機設成自動應答,不管是伊好還是單位的人,聽到「正在睡覺,請留言」都會認為他在為夜班補眠。把留了言的手機放在家裏,就成了他的掩護。

從衣櫃深處挑件平日不太穿的中式襖,戴上口罩——霧霾讓口罩成為文明人的標配,再戴一頂老式護耳帽,圍上圍巾。避開電梯監控步行下樓。平時仔細觀察小區的攝像頭,已經琢磨出一條盲區線路。

數以萬計的攝像頭在北京組成被稱為「天眼」的網絡,包括每輛計程車、公交車上都有。好在冬天人可以包成這樣,拍下也不會被認出。

街對面樓頂的大屏幕正在播放主席元旦零點慰問街頭警隊的新聞。這一年是中共建黨的大慶年,七月一日將在北京舉行規模空前的慶典,半年後將在北京舉辦世界博覽會,被官方媒體稱做「雙大典」。

因此今年被當局定為「大典年」,元旦是全國動員的起步日。從政治局常委到國家級高官,再到全國各級黨書記和政府首長傾巢出動,電視新聞全被他們的表演占滿。主席是中國共產黨的主席,也是國家主席和軍委主席,黨政軍最高領袖一肩挑,因此舉國皆以主席稱呼之。

李博只對畫面中顯現形狀的奈米罩有興趣。那個半徑五米的罩隨著主席移動,平時完全看不到,透明且無阻隔。但是在重度霧霾中因為把霧霾隔離在罩外,全景鏡頭中就能看到一個內部清澈的半球罩著主席。一般觀眾可能不注意,李博這樣的專家卻能看得出。媒體讚揚主席不戴口罩與百姓同樣吸霾,其實奈米罩的隔霾效果遠超口罩。

路過星巴克,李博更改了手機的MAC地址,連上裏面的Wi-Fi。星巴克的Wi-Fi信號不錯,撥出去的網絡電話相當清晰。

「我就到。」

「快點吧!綠妹等急了,哈哈哈……」

2

李博其實沒甚麼了不得的秘密,費這周折不是搞間諜,也沒想做大案,只是去見一個鞋老闆。監控系統的成員受監控是被明告的,一般只是用機器監控加算法分析。但是所謂的算法很操蛋,根本搞不清它會從看似無關的各種監控結果中算出甚麼。一旦被算法認為有異常,便有人工介入調查。發現有任何破綻,人工監控就會成為常態。那時被監控對象一無所知,命運卻已堪憂。

李博要見的鞋老闆顧名思義是做鞋的。自從推行鞋聯網,為了保證市場上的鞋都能加上SID標籤,高層通過各級政府以打假為名取締不易監管的小鞋廠,同時給大鞋廠優惠政策擠垮其他廠家。迄今國內只剩二十三家製鞋廠,皆為超大規模。

鞋老闆的富有程度堪比當年的煤老闆。李博見的是其中之一。見到跟著引位小姐進來的李博,那位鞋老闆放下正在打的電話。

「哈哈,大專家,看你設計的模式有多麻煩!」鞋老闆南方江湖式的大嗓門在包間裏嗡嗡回響。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數個貼著名籤的手機排成一排。「我來一次北京得帶這麼多……一、二、三、四、五、六……六部手機!還不算平時我自己用的。真是折騰死我啦!哈哈哈!」

鞋老闆是福建莆田人,四十多歲,短粗精壯,寸頭下飽滿的臉膛油亮光滑,靈活眼光透著商人的精明。

李博下意識地用手指推眼鏡,試圖撫平總是蓬亂的頭髮。他平時就木訥,遇到打趣更不善應對。他教給鞋老闆的方式是先用日常手機發個例行問候,把「身體健康」寫成「貴體健康」,李博便會用每次都更改MAC地址的網絡電話給鞋老闆事先準備的匿名手機打過去。監控系統對不上號,便不會發現兩人約見面。否則鞋聯網的技術人員跟鞋老闆見面,一定會被算法當做需要進一步調查的線索。

在鞋老闆眼裏,李博那點兒事毛都算不上,如此謹慎純屬小題大做。但是這種方法可以用來與官員聯絡。反腐運動搞得官場人人膽小如鼠,跟老闆吃頓飯也會說不清,所以皆迴避。而用李博方法讓官員相信能避開監控,可以放心接受鞋老闆的招待。有在一起吃飯喝酒的機會才能帶出其他可能。當別的競爭者都無法約上官員時,鞋老闆的競爭力就會無形中提高。

和鞋老闆說話時李博心不在焉,心思都在鞋老闆身旁的綠妹。綠妹二十出頭,嬌小玲瓏,有著現今女孩羨慕的尖下巴小臉,濃密黑髮在腦後紮成馬尾,只是凡是她費心打扮之處,都讓李博覺得失去了原本最可愛的純樸,心裏暗暗祈求她別再打扮。

「綠妹活潑勁兒哪去了?怎麼見到大哥就害羞了?」鞋老闆伸出短粗手指挑起綠妹下巴,把她的臉扭向李博。「趕快給大哥笑一個!」

一陣咳嗽讓綠妹臉上泛紅,她笑著伸手捂嘴,讓李博憐愛。

「是不是感冒了?」李博遞給綠妹紙巾,用紙巾盒碰開鞋老闆的手。

鞋老闆誇張地做出收手動作,會意地壞笑。他的眼睛好似沒看李博帶來的紙袋,遞給他時立刻抱拳致謝,早知道裏面是甚麼,等的就是這個。

「你們先去玩。」鞋老闆舉手招呼服務生。這個叫「水晶宮」的地方提供餐飲洗浴住宿一條龍消費,是鞋老闆在北京的落腳點。一男一女兩個服務生進來領李博和綠妹去「洗澡」。鞋老闆看李博帶來的材料,約定吃飯時再聊。「把大哥伺候好啊!」鞋老闆吩咐綠妹,故意做了個色相,雖是開玩笑,卻讓李博生厭。

來了幾次,李博沒有服務生指引還是搞不清流程——換浴衣,鎖櫃子,戴鑰匙,不同的毛巾和拖鞋,消毒,淋浴,泡盆,浴液,按摩油,吹風,棉籤。女部那邊的綠妹更會不知所措,想到她被女服務生輕蔑的尷尬,李博只想盡快走完程序,早點和她在一起。

法律不許給浴室安裝攝像頭,一次性浴衣也無法暗藏設備,所以反腐運動開展以來,以前的開房就變成了洗澡。男女分開進入男部和女部洗浴區,既是事前洗乾淨,也被看做很正常,訣竅是在男部和女部之間增加了「中部」。男服務生在伺候李博的過程中,隨時通過耳麥與女服務生協調節奏。當只穿半長浴衣的李博被領著通過一條狹窄通道進入「中部」時,同樣穿浴衣的綠妹已先從女部通道引來等在那。服務生很知道該讓誰等誰。

「中部」四米長三米寬,六面皆是桑拿板,極潔淨。沒有任何家具和設備,看上去便是無處藏東西。男女服務生熟練地展開一套帷幔,向李博展示正反面。枕頭和乳膠墊也當著李博揉捏一遍。那是讓客人放心沒有記錄設備藏於其中的固定程序。掛起帷幔,乳膠墊鋪上乾淨床單後,男女服務生各從來路退出。走前提醒看到由頂部掛鉤控制的帷幔搖動時,不必著急,男走男道,女走女道,各自進入男女浴室,和其他顧客混在一起,一切都會自然而然。其實這種浴室能開設,必定打點好了各方,甚麼都不會發生。程序只為客人踏實。

 心理安全感現在是這種生意興亡的關鍵。只要一個小小視頻上了網,官員幾十年的鑽營和投入就都打了水漂……◇(節錄完)

——節錄自《大典》/ 大塊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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