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番紅花漂亮得不可思議,淡紫色的紫菀花十分嬌美,就像藍色火焰在落葉間燃燒。我摘了番紅花與幾朵遲開的玫瑰,插進威尼斯玻璃花瓶裏,擺在這間舒適屋子裏的壁爐台上。接著是動手做晚餐。那朵馬勃菇一經煮過,呈現可怕的黃綠色,味道很苦。

今天早晨,含淚醒來。我很想知道,一個人快六十歲了是否還可能徹底改變?

我能學會控制下意識的怨恨、敵意和矛盾心態嗎?倘若不能,我將失去心愛的人。

我束手無策,只有一分一秒地活下去:放置鳥食、整理屋子、努力築起周遭的秩序與寧靜──縱然內心無法達到的境界。

此刻是早上十點半,外頭陽光燦爛,屋內顯得黑暗。我的視線越過走廊,望向那個舒適的房間,那兒完全籠罩在暗影裏。我望著盡頭的窗戶,望著窗外金黃與翠綠的葉子在陽光下顯得透明。

此時此刻,我的書房裏,秋天的陽光如此澄明清朗,它呼喚著我的內心與它一致……純淨,純淨。

10月6日

每當期盼著某人來共進午餐,這一天就顯得格外不尋常。滿室擺得漂漂亮亮的鮮花。安妮伍德森今天要來,我知道她會留意到這些鮮花。我的朋友裏,鮮少有人打量這屋子的眼光跟她一樣,或許是因為她曾獨自住在這裏,那時她修剪樹木、除草,甚至整理放了床單枕套的櫃子,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這一天,天氣和煦,出門拿信,停下來抬頭望著白蠟樹,樹葉已落光了。想到這一切不久都將消損殆盡,只剩下樹幹,就讓我感到高興。這是大自然向葉子與色彩所做的華麗告別。我想著這些樹木,它們就這樣輕易地離去,任憑一季茂盛的葉子凋零,毫不悲傷地離去,進入樹根深處,為來年的重生而沉睡。

這些日子,我不斷地起詩人艾略特(T.S. Eliot)的詩句:

「教我們在乎與不在乎。

教我們安靜坐定。」

馬勒的《告別》(德國指揮家布魯諾華爾特與英國女低音凱薩琳費里爾合作演出)也表達了同樣的思想,每年秋天我都重新聆聽這首曲子。然而,馬勒的《告別》是對失去的哀嘆,是面對離別的抒情長嘆,至少到了最後幾個長樂句才流露出寧靜與放下的心境。我與海倫米爾班克昨日去湖邊野餐,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映襯下,金色樹葉與美麗的紅色小楓樹閃耀著透明光澤,當下我想到了這首樂曲。

除了人類之外,大自然還有其他絕望的生物嗎?

一隻腳卡在陷阱裏的動物看起來並不絕望,牠太忙於求生了,一切都囿於某種靜止而緊繃的等待,這就是關鍵嗎?不斷忙於生存。

學習樹木吧!懂得失去是為了重新獲得。

記住!一切都不會恒久不變,甚至心靈傷痛也不會永遠存在。靜心等待,讓一切過去,放下吧!

昨日,從鳶尾花的花圃裏挖出紫羅蘭,鳶尾花就像地下的果實,一團厚重的根莖阻礙它的成長。我發現了一朵異常芳香的紫羅蘭與幾朵秋水仙。

一小時的辛勤工作後,陽光暗下來了,我沉浸在泥土的潮濕氣息裏,一切再度顯得井然有序。

10月8日

不知是心靈成長達到某個境界或者只因為秋日的陽光,我再度見到前方的道路,這意味著我重新找回自己。

今天早晨發生了兩個小奇蹟:還賴在床上時,望向窗外(這是個薄霧輕籠的早晨),草地上竟出現「日光映半岩」的景象,那一刻,我明白愛爾蘭詩人奧立佛戈加提(Oliver St. John Gogarty)那行詩縈繞心頭多年的原因了。因為看著那塊花崗岩石一半沐浴在陽光下,一股純然的喜悅忽然湧上心頭。

後來漫步澆花時,一束陽光宛如聚光燈一樣,投射在一朵朝鮮菊上,讓我在書房門口停下腳步。深紅花瓣與黃色花心流光溢彩,後方暗影裏有一株淡紫色紫菀、一簇橙粉色的芍藥葉子,以及艾莉諾曾經摘給我的伏牛花。這朵朝鮮菊彷彿把秋陽注入靜脈。

阿諾德前來修建穀倉的新地板,巨大的木板下面全都腐爛了,修建費用勢必比我們最初想像的高,世上很多事情總是如此。

昨日,我與安妮去了兩趟美麗的遠足:首先,我們到萊芝市,那裏的田野還有著流蘇龍膽花,鮮豔的藍花靜立於麥茬之間,實在讓人興奮極了。

我一直不大相信那裏還會有流蘇龍膽花,因為起初好一段時間根本沒看見,後來繼續往前走,它們竟然出現了,一朵接著一朵,一根花莖上有三或四朵花。接著我們在銀湖湖畔坐了片刻,湖水平靜如鏡,湖的盡頭,倒映的山景宛如淡藍色幽靈,陽光從糖楓的豔紅樹葉間灑落。寧靜至極。

每次見到安妮,總能學習到許多自己原本不懂的東西。周圍仍有帝王蝶四處飛舞,我們盯著其中一隻看了好一陣子,看著牠吮著花園裏秋水仙的花蜜,一邊緩緩拍翅。安妮告訴我,現在帝王蝶正往巴西遷移。

真的是巴西嗎?

總之是此地以南數千英里外的地方。

她帶來兩幅畫,其中一幅描繪我的十四行詩《光年》,另一幅描繪的則是結合了放大的紅色雪莉罌粟與我們墓園裏一塊古老的石板墓碑,象徵死亡的墓碑放在異常脆弱的罌粟花裏。

安妮採用平面繪畫的技巧,當然,風險就是這幅畫最後純粹流於「裝飾」,缺乏層次。然而,我覺得這幅畫很成功,安妮的才華就在於她能創造詩意的綜合,這是對於真實事物的想像。

再說一次,對我來說,詩是鍛造靈魂的方法。或許我最終將學會順應自然,這就是詩歌復甦的結果。

10月9日

最終這真的發生了嗎?

感覺自己就像從絞刑架獲釋,體驗到內心深處的美好泉源,詩就出自於此。

今年等了好久,盼著輝煌時刻。忽然之間,巨大的楓樹轉為金黃,山毛櫸變成黃色,帶著的一抹綠,讓黃色顯得更黃。花園裏仍有金蓮花可採,我得認真幹活,種下剩餘的球莖。

順應自然談何容易,困難得惱人,但又必須如此。我一向總是過度焦慮,無法放下註定會消逝的東西,抓緊不放勢必對愛是一扼殺,愛宛如一隻小貓,不能抱得太緊,或是一朵花握得太牢,它就會凋謝。順應自然,昨日與今日我都感覺到,這裏的生活讓我的靈魂豐富、深邃、自由。

這確實是突破。許久沒寫十四行詩了,然而每次遇到生命裏的重大危機,自己的心靈達到澄淨時,那種澄淨讓痛苦昇華,十四行詩就湧現了。整首詩衝進我的腦中,根本無法停筆,直到寫完它想表達的一切。

早餐前,我出門填滿餵鳥器,發現了三朵碩大的蘑菇。目前為止,只有松鴉前來,其他的鳥應該也將紛至而來。

10月11日

我實在是可笑。為了避免再度陷入憂鬱,邀請朋友共度這個周末,殊不知原本應該逐漸好轉,開始寫詩才是。

正是秋日時節,然而隨著前院草坪上一層層落葉越來越厚,覺得自己就像睡美人一樣被圍了起來。開著車,沿著小溪,行駛在兩旁栽有山毛櫸的蜿蜒大道上,那番絢麗的景致難以用言語形容。一排排透亮的金黃綿延不斷。

星期天,蘿麗阿姆斯壯來吃烤牛肉晚餐。天快黑的時候,我出門種了一百多株鬱金香,花了兩小時——這並非艱鉅的任務,但我得四處騰出空間給它們,拔掉雜草,分開多年生植物,還要拯救被蔓生的紫羅蘭淹沒的鳶尾花。

我其實只在春、秋兩季除雜草,因此現在得對付雜草叢生之地。做這些雜務,讓我感到辛勤勞動帶來的快樂,心情平靜。在這個陰天的向晚時分,光線黯淡,有些寒冷,但泥土的苦澀氣味是一種滋養。◇(待續)

──節錄自《獨居日記》∕大塊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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