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父親當初打了兩枚銀戒指,鍍上金,另買了一副銀耳墜。父親帶著這些物件到女人的主子家去提親。他對即將成為他女人的人所知僅止於此,除了清楚他要在這天去把女人接回家之外一無所知。

*** 

他扭頭看了她一、兩次,她寬闊的臉孔毫無表情,踩著一雙大腳,步伐平穩,慢吞吞前行,像是這條路她已走過了一輩子。走到城門口,王龍猶疑地停下腳步,一手穩住肩上的箱子,一手在褲帶裏摸索,翻找那僅存的幾枚銅幣,掏出兩文錢,買了六個青綠色的小小桃子。 

「拿去吃吧。」他粗裏粗氣地這麼說。 

女人孩子一般飢渴地接過桃子,默不吭聲捧在手裏。走在麥田壟上時,王龍扭頭看女人,女人正小心翼翼啃咬其中一枚桃子。察覺王龍看她,她再度用手掩住桃子,嘴也不動了。 

兩人就這麼一路前行,來到土地廟所在的西邊田地。

小小的一座廟,灰磚壘砌,瓦片屋頂,高不過一個男人的肩頭。當年王龍的祖父也耕作著王龍現今生活了一輩子的農田,他用獨輪車從鎮上運來磚瓦,修建了這座廟。牆面塗抹灰泥,有一年豐收,祖父從村裏請來畫師,在白色的灰泥牆面畫上山與竹。然而幾代下來雨水沖刷,竹子僅存幾縷翎毛般縹緲的陰影,山丘則消失殆盡。

廟簷下安坐著兩尊小而肅穆的泥塑神像,是用廟宇周遭田地裏的泥土塑的。兩尊像分別是土地公和土地婆,身穿紅紙金紙裁製的衣袍。土地公留著真髮仿製的稀疏長髯。

每年過年,王龍的父親總買來新的紅紙,小心翼翼裁剪黏貼,為這對神祇添置新袍。而每年的雨雪總是登堂入室,夏日驕陽也長驅直入,神祇的衣袍總是年年損壞。

然而此時此刻,一年方才伊始,衣袍仍新,整潔的外觀讓王龍自豪起來。他從女人臂彎接過提籃,小心翼翼在豬肉之下尋找方才買來的兩炷線香,生怕線香若折斷了,會是不祥之兆,但線香完好如初。

由於左近四周的居民也都敬拜這兩尊小小神祇,因此神像前香灰堆積成小山,王龍把兩炷香插於其上,笨手笨腳地摩擦燧石與打火鐮,燃起一片乾葉來點香。 

這一男一女便這麼立在土地神面前。女人看著線香的末端豔紅起來又轉為灰黑,灰燼逐漸沉重時,女人俯下身去,用食指撣去灰燼的頂端,而後又彷彿唯恐自己舉止失當,匆匆往王龍瞥了一眼,目光呆滯。但這動作令王龍心動。她像是覺得這炷香屬於他們兩人。像是這一刻,他們成為了結髮夫妻。

兩人就這麼肩並肩,沉默無語地看著線香燒成灰燼。此時夕陽已西沉,王龍於是扛起箱子,兩人踏上歸途。

老人站在家門口,領受這日最末的一抹陽光。王龍領著女人上前來時,他分毫不動。若是他注意到那女人,就有失身分了。於是他佯作對天邊雲朵興致高昂地高聲說: 「掛在弦月左端那朵雲意味著就要下雨了。最遲明晚雨就會來。」

看見王龍從女人手中接過提籃,他又嚷:「你去花錢了?」 

王龍在桌上擱好提籃,答得簡明扼要:「今晚會有客人。」

說完他便把女人的箱子扛進自己屋裏,在自己的衣箱旁擱下,用奇異莫名的眼光瞅著衣箱,但老人來到門邊,喋喋不休地嘀咕: 

「這個家花錢如流水!」 

兒子邀了客人來,老人暗地裏是心喜的,但他估量在這新媳婦面前不能不發點牢騷,生怕她一進門他們就這樣揮霍,會慣壞了她。

王龍不作聲,逕自進了灶間,女人跟了進來。王龍把提籃裏的食物一件件取出,擱在冰冷爐灶的枱子上,對女人說:  

「這裏有豬肉、牛肉和魚,晚上有七個人要吃飯,妳會燒菜嗎?」 

他說話時沒有正眼瞧女人,正眼瞧似乎於禮不合。女人用平板的嗓子答: 

「打從我進黃府,就是廚房裏的奴婢。我們餐餐都有肉。」

王龍點點頭離去。之後直到客人蜂擁而至時才再度見到她。◇(待續)

——節錄自《大地》/ 時報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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