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現在,當月亮升起時,我總會聽到那輕敲瓷碗的清亮聲音,就是那聲音,引著我走進了瓷器的世界。

4

第一次,我捏的是一只瓷葫蘆,坊裏師傅們都給我掌聲,瑞瑞小師傅手掌拍得最響,我知道大夥兒給我鼓勵,我當然很高興。

想起小時候,在坊裏玩膩了,一個人跑到河邊挖紅黏土,把土裏的枝滓殘渣拿掉,耐心地拿石頭搥打黏土直到變成圓球,將大拇指插進球裏,拉成粗粗的罐子,再撿乾木柴升起火來,把泥球燒燙了,冷了後,才發現泥罐子滿身都是小洞洞。現在能燒出一只瓷葫蘆來,雖然笨笨歪歪的,確實打從心裏興奮。

坊裏大夥正忙著,幾位師傅肩上扛著坯板,都疊了兩層,坯板上擺滿瓷坯,挺著腰桿從我身邊過去;另一邊過道,一台輪車裝了兩個大缸坯,兩個師傅護著,車輪子擠鼓擠鼓地向窯爐滾去。

我喜歡遊走坊裏各處,這邊地上錯落著幾個師傅,或蹲或坐,一個師傅拿著毛筆將藍色染上瓷壺,我好奇地蹲下來,那師傅又塗上黃色釉料,壺身就停了一隻展翅大雁,彩繪師傅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工作。

這時,我耳朵被捏了兩下,是父親。父親彎下腰來,向那師傅說:「大雁的翅膀色彩要有深淺,這是重要關鍵。」

那師傅領會地點點頭。我瞧著他拿起筆抹了幾筆,果然大雁飛了起來。那師傅滿意地站起來,被父親按著肩頭:「雖是細節,用心了就是工夫。」

父親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我坐在地上,斟酌著那壺上飛翔的大雁,耳朵仍留著餘溫,是責難也是鼓勵。

坊門口,一排師傅挑著泥土魚貫走進來,向窯爐跑去。我遠遠地瞧見了,孟師傅站在那座古窯邊張望著。瑞瑞跟在後面,想是這幾日要燒窯了,坊裏就熱鬧了。

父親已站在磚台上那半身高的瓷器佛像前,仰頭凝視著,我抱著粗粗笨笨的瓷葫蘆走過去,心裏想著,這埋藏地下的泥土經過了多少歲月滄桑、千百年風霜雨雪,終於被捏成了瓷器。

而現在為了尋找瓷土,攀過了幾個峰嶺山頭,此刻,我坐在楓香樹下擦著汗,仍然想著這個問題。

5

過後幾天,村人挑著一擔擔木柴進坊裏來,都是剖開的白白的木柴,堆放在那座古窯旁邊。然後,一個大青花瓶瓷坯由兩位師傅合抱著,直接送進古窯爐裏。接著,幾位師傅動作輕快地,挪動磚牆將窯口堵住了,又在窯體四周抹上了濕泥土。

師傅們還是忙著手上的活兒,只是靜得可以聽見心跳的聲音。

「燒起來了。」有人輕聲說著這話。

瑞瑞走到我身旁,也是嚴肅的表情:「這是試窯,過幾天就要正式燒窯了。」又輕手輕腳地向窯邊的孟師傅走去。

幾天後的黃昏,古窯爐被打開了,空氣還是凝固著,師傅們望著窯口,臉上的表情都是期盼。又忍了一天,窯爐冷了,第二天太陽還沒出來,那青花瓷瓶坐著台車被推出了窯爐。這一刻,師傅們盼來的是驚呼。

大夥圍了過去,孩兒高的青花瓷花瓶還在冒著汗,幾顆水滴沿著瓷身滑下來,我亮著眼,看著挺立眼前的瓷瓶,讓我想起市街上腰姿綽約的村婦,耳朵裏都是師傅的驚歎聲。

我擠在師傅裏邊望去,父親在瓷瓶前欣喜地向孟師傅點著頭,瑞瑞站在孟師傅腳邊仰頭望著他們。

6

村人又陸續挑著木頭進來,坊裏也跟著忙碌起來。師傅們將大大小小、圓的扁的各種磁坯,井然有序地送進窯爐裏,孟師傅站在窯口招呼著,瑞瑞繞著孟師傅奔奔躥躥,比誰都忙,這次是真的熱鬧了。

忙了兩天,古窯爐口上了磚門,緊鄰的大窯也被掩閉了。此時,時間似乎慢了下來,師傅們散開了,回自己工作位置上去。我看見父親從坊場那端走來,跟周圍的師傅們打著招呼,一面向窯爐邊的孟師傅揮著手,孟師傅瞧見了,在空中揚起手來。

「窯燒起來了。」

這話在師傅群中細聲傳著,聲音帶著希望跟期盼,我好像又看到那座站在古窯口,腰姿綽約的青花瓷花瓶,也看到了第一次捏的笨葫蘆。

窯燒的一天夜裏,在睡夢中被一股濃烈的酒味嗆醒了,我靠著磚柱子從窗戶望出去,一彎月亮高高掛在天空。是秋天了,天氣轉涼了,師傅們都披上了厚衣裳。前面,地上放了幾瓶酒,幾個瓷杯子躺在酒瓶邊,才發覺,師傅們徹夜守著窯爐,父親抱著兩瓶酒放到他們身旁。

靠著柱子,瞧見遠處窯爐邊,有人往窯洞口添加木柴,點點火花在夜色裏跳竄著。我在興奮中等待著開窯,心裏想著,那長久埋在地底的泥土,會被師傅們變成一個個甚麼樣兒的瓷器。

那一年窯燒的心情,我一直藏到現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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