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Fotolia

4月4日 慕尼黑史特勞斯機場

今天是我的「環球之旅」的第一天,慕尼黑陰雨,M與我告別時,我因腳趾受傷坐在航空公司提供的輪椅上,望著高高的他,他笑得像花般的臉,那張永遠笑得像花開的臉,我握著他的手,不想讓他走,但他的車子正違規停在機場門口…… 

這班英航往倫敦班機,三年前我和李雁一起搭過,我現在回想無助的她和無辜的女兒,那一次,我陪她到英倫去打一場絕無僅有的官司,她的前夫宣稱台灣不適合人住,要求他們的女兒留在英國,而她一心一意想帶女兒回台灣,她必須打贏官司,在所不惜。 

所幸,那場官司打贏了。那次旅途,母女兩人心事重重,話不多,我們坐在空空的座位上,連餐點都沒吃。昨天我收到李雁的卡片,她說,她看到我逐漸在改變中,而她自己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她不停地問自己:還想追求甚麼?人生還有甚麼必須追求嗎? 

在整個航途中,我都在回憶李雁和她女兒。更像英國人的女兒,其實更適合活在英國。李雁當年心痛如絞,不願和女兒分開,更不願住在冷冷的諾丁罕,昨天的信上卻說一切無所謂了,為甚麼一定要強求呢?人生還有甚麼必須追求的嗎? 

飛機即將降落悉斯洛機場,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開始問自己:我在做甚麼?我要去那裏?開始一個環球旅行,心情上覺得自己彷彿要出發到火星,我回想著,過去生命中,我從來也沒有真正的答案:我要去那裏,我在做甚麼?

甚至於這樣一個問題:我是誰?

4月4日開普敦市區一家咖啡館

坐在英航靠窗的位置,等候起飛,我在黑暗中注視著悉斯洛機場繁忙的交通,想起一個廿年沒見過面的朋友,有一天突然收到他從地球另一個角落輾轉寄來的信,他在信上問:你還和從前一樣,到處在世界旅行嗎? 

再往後,又想到最近讀了一些奧地利作家彼得‧韓克(Peter Handke)的日記,他在日記上說他沒有能力愛人。我若嚴格地看自己,我也沒有能力愛人,愛人並不簡單,我想我從未愛過任何人,我很可能連自己都不愛。M呢?M若知道我這麼想會作何感想?我若連M都不愛,那我還能說我愛過甚麼人? 

事實可能真是如此,只是我自己不承認:我連M都不愛。M是我的丈夫,也是我與這世界唯一有連繫的人,第一個人,也可能是最後一個人。除了他,我與世界幾乎沒有甚麼特定的來往(我還有二、三個親近的朋友),除此之外,我並未真心對待任何人或任何事,我只是自私地活著,在失望或卑微的希望中活著,逐漸失去了愛人的能力,逐漸失去了自己。我不是理想主義者,也永遠不會是。 

我也想到高,我和他說話的內容越來越稀薄。最近一次的長途電話內容,我談及我的低潮,他說,那你就吃金絲桃草(Johaneskraut)吧,之外,我們沒法再談下去,我問他:五月在台北嗎?他說大概是吧。我們的關係開始醞釀某種不確定。幾年前,他曾是我生命中最親近的人,但現在我卻覺得,他將離我越來越遠。

4月7日 倫敦往約翰尼斯堡英航班機

這個世界隨時隨地都散發著各種不同的訊息,無論甚麼,我總是聽到這麼一個:誠實地活。 

祗有這個訊息可以安慰我,祗有這個訊息令我安心。總覺得,不管活著的目的是甚麼,若非誠實,人甚麼地方都到達不了,一切將停留在原地。 

但很可能我從未誠實地活過。我虛誇不實活著。 

除了試著誠實,很多時候我衷心希望能改變的是悲觀氣息,它總是像一件巨大的黑袍籠罩著我,拘束著我。 

年少的我曾斷然以為樂觀是膚淺及無知的,而深深相信悲觀的力量。我現在明白,悲觀不會改變現狀而樂觀也不一定無知。長久以來,我的眼睛似乎總看到世界的負面,像底片的顯影,但我現在寧願多看到光明美好的那一切,生命苦短,我何必再悲哀。 

我曾經不明白樂觀主義中的教育和美學觀點,現在卻莫名地開始羨慕樂觀者的生活態度,正因為我不是樂觀的人,過去的我總是在與自己戰鬥,似乎我的內心裏也有一個令我害怕的風車,唐吉訶德!我早該知道,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這是我的旅途第二天,感覺上,未知正召喚著我。 

下一站,我將站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好望角。葡萄牙航海家煤氣哥‧達‧干馬(Vasco da Gama)當初發現好望角時是甚麼心情?當船隻靠岸,他踏上好望角的那一剎那,他的心靈風景又是甚麼?我想重新開始去認識世界,我想重新開始明瞭我自己。

所有的旅途都是為了最終能認識自己。

4月13日 悉尼一家咖啡館

從圓周碼頭(Circle Quay)到曼利島(Mainly)時,站在船上眺望海上及悉尼市景,我似乎在夢中來過此地。 

我曾經在數年前的巴黎夢遊,在夢中坐在一艘快艇上穿過像Pyrmont橋的橋,在港口邊穿越海浪而過,並在海上繞來繞去,一樣的天空,一樣的海水…… 

這如何解釋呢?為甚麼多年前單身住在巴黎的我會做過這樣的夢呢? 

我記得當時我便問過自己這個夢有何意義?為甚麼彼時我在夢中已先去過我去過的地方呢?難道我的記憶與我無關嗎?我的靈魂可以獨自出發去旅行? 

現在,我仔細推想,也許,旅行只是一種像法文中所說的Deja vu,旅行只是一種推敲和印證,一種意義的尋找。(待續)◇

——節錄自《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遠足文化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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