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Fotolia

準備升國小六年級的那個暑假,我的人生走到了十字路口。

1

暑假裏一個下午,我正瞇著眼睛靠在院前那棵芒果樹幹打盹,風裏瀰漫著熟透的芒果味,猴子氣急敗壞的跑來找我,說是阿龍搶走他新買的十五顆玻璃彈珠。

我從眼縫裏看他:「真的?」

猴子狠狠的將嘴角的口水吸了進去:「真的!」

我一個屁股跳起來,走進房間裏,掀開床舖草蓆一角,拿出那柄短木劍藏進上衣裏,迅速將草蓆鋪平了,跑回芒果樹下,斜著頭向猴子說:「去找阿龍。」

猴子急促的說:「他跑回家去了。」

到了阿龍家門口,大門深鎖著,冷青的洗石子門壁上攀著兩條雕花小蛇,蛇頭定定的望著我,惹得我急了起來,跟猴子仰著脖子你一聲我一聲往牆裏喊著:「阿龍出來!」「阿龍你出來!」

聲音還沒越過圍牆就被撞了回來。於是我背向高高的門壁半蹲下來,向猴子招了招手,雙掌在膝蓋上響亮的拍了兩下,猴子就彎著腰向我衝過來,只兩三步,右腳踏上我的膝蓋,我迅速用雙掌撐起另一隻腳,掌心感到壓力時,猴子已翻上了牆頭。

接著牆內傳來一串「哎喲」的叫痛聲,猴子肯定重重的摔地了。幾秒鐘後,側門被「乖乖」的拉開了,猴子歪著嘴巴右手撫著屁股,忍著痛站在我面前。

我大步往宅院裏走去,眼前,三合院宅圍攏著整個廣場的寂靜,猴子抬起手肘觸碰我的臂膀的聲音幾乎可以聽得到,他伸長脖子,指著一叢矮矮圓圓的扁柏說:「阿龍躲在那裏。」接著望了我一眼,大聲喊著:「阿龍你出來,彈珠還給我。」

扁柏騷動了一陣,幾隻黃色蝴蝶先飛了出來,阿龍的聲音緊接著嚷著:「我沒拿你的彈珠。」

阿龍的頭領先從扁柏後面鑽了出來,兩隻手攛在短褲口袋裏。

我轉頭看猴子,他的眼睛射出的光線像是看透了阿龍的口袋。他望了我一眼,壯了膽子奔過去,伸手要探入阿龍口袋裏,卻被阿龍肥壯的身體撞了回來,我用手臂頂住了他:「彈珠在哪裏?」

猴子站穩了,指著阿龍:「在褲袋裏,我有聽到聲音。」

阿龍慌了起來,兩隻手把口袋攛得更緊。

我指著阿龍:「彈珠還給猴子。」

阿龍的厚嘴唇抖動著:「我沒拿猴子的彈珠。」

他移動腳根時,口袋裏彈珠碰撞的響聲激怒了我。我指著他肥胖的鼻尖,鐵著臉說:「把彈珠拿出來。」阿龍把褲袋攛得更緊:「我沒拿彈珠。」

一時,他平日欺負弱小的囂張嘴臉浮上我的腦際,我下了決心,從衣服裏搜出那把短木劍,狠狠的往阿龍小腿上砍了一刀,他痛得癱跪下來,青綠色玻璃彈珠從褲袋裏滾了出來,遍地流竄。猴子慌張的追著一個個撿起來,捧在手裏,點著頭數著:「剛好十五顆,阿棋,快走。」

我把短木劍收進上衣裏,緊緊貼著我的胸膛。轉身邁步走向大門時,阿龍的父親的罵聲從身後傳來:

「流氓孩子!不要跑。」我沒有回頭,心裏只想著,當木劍朝阿龍的小腿砍下時,胸中湧起的那股激動。

2

傍晚時,我在房裏整理暑假工作,準備明天開學的事,忽然聽到父親在院子裏怒氣沖沖的罵起來:

「阿棋,你這死孩子!」我料到會發生甚麼事,立刻跑到院子裏,父親看見我,揮起手上趕牛的籐條奮力往我身上打,嘴裏罵著:「一天到晚只會打架,把阿龍的腿打傷了,怎麼向他父親交代。」

一陣陣籐條打在身上,我也不想躲開,看著被父親拋在地上,還沾著泥巴、刀刃朝天的鋤頭,我在心裏說:「阿爸,是我不好,給您惹事了。」

夕陽落在高大的芒果樹梢時,父親已沒了力氣,我不忍抬頭看他,只聽到父親用絕望的語氣說:「書不必讀了,明天我帶你去台北學刻佛像。」

後來,我倚著簷柱睡著了,那個晚上廳堂裏一片寂靜。睡夢中,偶爾有碗筷聲傳進耳裏。我知道,阿爸生那麼大的氣,母親一定不敢叫我去吃飯。直到聽到雞叫聲,睜開眼發覺身上蓋著被單,院子裏的芒果樹在晨曦中搖著葉子,我看到地上放著一個皮箱,一隻鼓脹的白大布袋,散發著白米的味道,還有一隻大公雞靜靜的縮在簍子裏。

抬起頭,母親站在身邊,看見我睡醒了,緩緩的蹲下來,拉起我的手,把一張百元鈔票放進我的手裏,望著我,眼眶含著淚水說:「阿棋,台北那位師傅是我們村裏人,他會教你雕刻,將來身上有了功夫,就不怕沒飯吃了。」我點著頭。走進房裏,將那柄短木劍藏進上衣裏面。

父親肩上扛著米袋,一手提著雞簍,我提著皮箱跟在後面走著。

上了火車才發現車廂擠滿了人,有人縮著身體在人群裏穿梭。父親抓著頭上的吊環,我抱著雙手坐在地上,那隻公雞蹲在簍子裏,顫著頭上的紅冠跟我互望著。

我就這樣,在隆隆的車聲中睡著了。醒來時,看見月台上掛著「台北」的木牌,心裏高興著看懂那兩個字。出了車站,父親叫了一輛三輪車,我們坐在車上時,暮色已漸漸瀰漫了街道,幾分鐘後,三輪車轉入小巷裏。

這次沒見到師父,師母親切地接見了我們。父親把雞簍子放在地上,米袋放椅子上,跟師母輕聲講了幾句話。師母望了我一眼說:「放心,只要阿棋肯學,師父會教他的。」

父親思索了一下,轉過頭向我說:「阿棋,要認真學習。」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那一刻我感到,父親其實不忍離開一個十幾歲的兒子。這時,我的手指仍然觸摸著衣服裏的短木劍。
父親離開以後天色就暗了下來,我想起了母親,也想起了那張百元鈔票。

我偷偷跑到巷子口,跳上一輛三輪車,往火車站奔去。買了車票走進月台時,一列南下火車正緩緩開動,我按著衣服裏的短木劍,跳上了車廂。

下了斗六火車站天才剛亮。回到家,走進院子時,父親正揹著鋤頭要下田去,看見了我,疑惑的眼神充滿了怒氣:「怎麼跑回來了?馬上回台北去,再回來我打斷你的腿!」

母親匆匆從屋裏跑了出來,抱著我哭著說:「阿棋,你要忍耐,三年很快就過去了。」當天,父親又帶著我搭上往台北的火車。(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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